帝都天花肆虐期间,前陈余孽趁虚而入,被帝都守军瓮中捉鳖一举歼灭,前陈凌星王子惨死乱军之中,其余党活口被关进了大理寺刑狱中,严刑拷打之下吐露了前陈余孽老巢,陛下发密旨往泉州,泉州都指挥使赵停戟领兵清剿,前陈余孽闻风而逃,王叔清候欲乘船出海,泉州水军乘船追击,双方在海上动武,前陈余孽不敌落败,清候落海而亡,泉州水师在海上打捞数日,见到了清候的尸身才收兵回营,多次作乱的前陈余孽终于彻底剿清。

    前陈余孽消亡,京里的天花也得到了控制,历时月余,京里伤亡惨重,皇帝施以重典,京郊乱葬岗日日火光冲天,皇帝连亲女儿都烧了,更何况是那些平民百姓,如此狠绝之下,天花才终于消弭,经了太医观察复查一月之后,确认天花已消不会再起,京中才恢复了秩序,该上工的上工,该上学的上学,该上职的上职。

    惠国寺后山的一间小禅院里,破旧的蒲团上跪着一名淄衣丑尼,一手持珠一手立掌闭目诵经,露在淄衣外的皮肉尽是坑坑洼洼,如癞蛤蟆表皮一般,但如此形容可怖,却因她虔诚的姿态柔化了不少,佛像皆美,心中有佛,人也是美的。

    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一名衣着华丽形容秀丽的夫人,并未打搅诵经之人,也跪在丑尼身边的蒲团上闭目祈祷,她们心里都有牵挂的往生之人,是此等求神礼佛之地的常客。

    待房内诵经声歇,一时寂静之后,贵夫人开口问话“你还要在这儿呆多久?和我回郡主府吧,日后我照顾你。”

    丑尼沉默摇头,她等这话等了许多年,婧儿一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接她走,那人倒是早早说了,但她不屑,如今那人走了,她想听听不到了,而婧儿又提了这话,可她已经不想走了呀。

    “无忧,你是不是在怨我?我……我很抱歉当时没有顾上你,我是个自私的人,湘儿得了天花,我怕朝阳被她传上,明哲保身尚来不及,我没有管你们,便是后来听闻你们被送去了庄子上自生自灭,我也没有挺身而出,我很抱歉,但除了抱歉我也说不了别的了,便是再来一回,我依旧做出如此选择,我爱朝阳,就像你爱湘儿一般,我们都有各自要保护的人,无忧,曾经你也是我要保护的人,但随着我成家生女,你渐渐被排在了后头……对不起。”

    她终究是食言了,让无忧蹉跎一生,她希望无忧能幸福,原以为把无忧托付给了哥哥,她这辈子就安稳了,谁知后头有这许多事,上天待她太残忍。

    无忧摇头“我明白,我从未怨过你。”

    若非婧儿执意保她,她在二十年前就死了,这些年她孤单些,但日子尚算安稳,原以为她能这么平淡安稳过一辈子,可敌不过世事弄人,大概她上辈子造多了孽,此生上天降罪。

    看到无忧生无可恋的模样,婧儿心里也难受极了,湘儿没了,明仁堂的女学解散了,朝阳去宫里没找到湘儿,大哭大闹了一场,回家后便病了,再也不肯去宫里。无忧染了天花没死,但也落得一身伤疤,她自行落发,寄居在惠国寺的后山,宫里已经报了她病逝,再也没有慧妃娘娘,惠国寺后山多了一名无忧丑尼。

    她常自嘲这名儿,父母为她取名无忧,大概是希望她无忧无虑一生安乐,可她这半生苦难,怎配这名字,后来想想,父母的意思可能是,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如今她终于做到了,世上已无她爱者,日后便无忧无怖。

    婧儿这阵子常来劝说无忧,惠国寺是和尚庙,她一个女尼住在这儿成何体统呢?还是随她回郡主府去吧,她若想念佛,在郡主府给她辟一间佛堂便是。但无忧不惧,她什么都没了,还要什么体统,这寺里的方丈是个好人,愿意收留她,她安心住着了此残生便是。

    婧儿劝说她不得,再度无功而返,从惠国寺下山直奔宫里,她这满心的压抑必须要寻个人说。

    金童近来很忙,天花时期许多事情都耽搁了,如今复朝要料理的事情很多,婧儿是傍晚进宫的,金童让她去坤仪宫用晚膳,他稍晚些时候也过来。

    婧儿在坤仪宫坐了会儿,皇后把两个儿子叫过来作陪,不多时金童也过来了,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谁不知道宫里帝后情深嫡子得宠,那些妃妾庶出没一个能蹦哒起来的,这也是朝臣乐意看到的景象。

    婧儿以前也乐意看到,但这会儿她觉着扎眼睛,湘儿没了,无忧剃度了,她不知这一切该怪谁,但金童这么快就将她们母女忘到脑后,和发妻嫡子一家亲,她都为她们不平。

    金童看出了她不开心,以为是朝阳身子不好让她伤神,亲自给她舀了半碗汤羹让她慢尝,一边道“朝阳心大,很快便会好起来的,日后她还会有许多玩伴,明仁堂她若不想来了,便不来,把那几个小姑娘都送到姜家去陪她读书,原本的先生女史也跟过去,都还和以前一样。”

    都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少了一个湘儿罢了,金童也心头凝滞,又道“若怕她触景伤情,给她换了也好,让她重新开始。”

    金童对这个外甥女真是没的说,比他几个亲生女儿都上心,婧儿喉间凝噎,闷闷嗯了一声,金童没再多说,饭后送她散步回浣翠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