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陛下,不知为何,总有些急切,我记得,他似乎连回应都没有回应我,便急迫问我道,“爱卿莫要宽慰,先帝和朕种下的果,自然要朕来了断,爱卿到底有何良策呀?”

    “陛下年长我几岁,在我看来,便如知我懂我的兄长一般,此刻君上蒙羞、兄长受难,臣怎敢袖手旁观。”

    这话虽然发自肺腑,却也冒了天下之大不违,我顿觉失言,便悄悄抬头注视陛下,发现他并未在意,我才敢继续低头言语,“臣为平定世族之策,思索良久,如今之世族,较三十年前之诸王,有过之而无不及,硬拼恐怕力有不逮。不如,借力打力,以世族相互之利益纠葛,分而化之,趁世族之间相互掣肘之机,见缝插针,先中央、后地方,逐步将官员换成忠于陛下,别无二心之人,待到那些世族反应过来,恐怕为时已晚也!”

    说完,我借窗外幽光看着陛下,陛下亦借银梭月色看着我,陛下犹豫再犹豫,最后一咬牙,狠里狠气地道,“富贵险中求,你我君臣,就这么办!”

    那时的我,沉浸在献策成功的喜悦之中,听到陛下下了决定,我低头憨笑,说出了一句极具草莽的话,“胜者为王败者寇,臣愿追随陛下,共闯江湖。”

    那时的我啊,深深的相信,君臣同心,其利断金。

    每个世族仿佛都有自己的圈子和“领地”,顶尖的世族或以州郡成团,或以官职成帮,诸如由江氏领衔的曲州帮、顾陆张朱四大家族组成的柳州联盟、贡柯墨青四大豪阀形成的嗔州党等,或盘踞州郡、雄霸一方,或身居高位、把持公器,他们似乎都不认识,但却产生了无比玄妙的默契,各自有各自的地盘,互不相关,极少冲突。

    我与陛下苦苦寻觅了一年,绞尽脑汁,才使那位野心勃勃的顾家家主与青氏族长因边军粮草辎重一事大吵了一架,陛下在皇太后郭珂的暗中支持下,火中取栗,拿到了几个千石秩俸的中枢小职,也不枉辛苦了一场。

    时隔一年,我终于明白: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天下,原来,世上的聪明人不止我一个,很多人不仅比你聪明,还比你博学,比你有权,比你拥有更强的洞察力、反应力和实力,他们汇聚到一起,就像是砂砾汇成了沙洲,我在他们眼里,就像是沙洲里一棵放荡不羁的小树,只要他们想,想灭我,不过是吹一口气的事儿。

    或许,我不该捅破这层人人都不敢捅的窗户纸,或者,应该直接将这层纸一把火烧掉。

    不少坐山观虎斗的大户,自然看出了许多门道,互相之间开始更加克制和默契,陛下与我再也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随着爷爷逐渐退出政坛,他的那些门生故吏,开始另找靠山,能帮我说话、为我做事的人,越来越少,加之世族们开始报团取暖,我和陛下,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那段日子,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纷争,两年后,一声啼哭,二皇子呱呱坠地,从此,在江山继承人的选择上,陛下有了新的选择。

    二皇子生母张蝶舞性情平柔,从不贪恋权势,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二皇子的出生,让以张蝶舞所在的家族,也就是柳州龙楠张氏,起了野心,他们开始联络一些试图立‘从龙之功’以跻身顶尖大族的中等世族,积水成海,开始疯狂打压以大多数顶尖世族组成的太子一党,两方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斗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那段日子,我每日都会怒火中烧,这些世族,公然将神器位移之事,作为庙堂夺权之机遇,滥用职权,明争暗斗,难道,他们的家族,是想做曹魏司马氏么?他们是想做司马懿么?

    一日,父亲与我修密信一封,许我临机自处,叫我找准时机,投靠胜率较大的一方。

    我怒而再怒,凌源刘氏乃两代帝师、六代忠烈之家,此王权倾覆之际,父亲不思平定乱世,反而叫我决断站队?父亲糊涂了?

    不,他不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