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悬空道人开口,顾乘风道:“你又忘了师父的教诲了?重明观弟子不得妄议祖师婆婆。”他又对悬空道人说:“我们重明观门规森严,祖师婆婆订立门规自有她的用意和苦心,我们这些弟子哪个又不是蒙荫于她?祖师是何初衷,我们不便打探,空空道长也不必细说了。”

    悬空道人微微点头,道:“小兄弟放心,莫说我不知其中原委,便是我当真知晓赤焰老母不准收纳男徒的缘故,倘若那缘故有损赤焰老母的名声,我何必说出来,叫你们这些后辈难堪呢?”

    顾乘风同悬空道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悬空道人继续说下去:“那济航真人既说出那番话来,你们也可猜到,他尚未详言,玉和仙姑已然动怒了。玉和反问他一声:你敢威胁我?济航笑道:不敢不敢,其实九宫伏魔咒的秘密,我本来是不知的。当年三派围剿兕虎神君,知道这个秘密的,应该只有我门祖师爷紫云老祖、仙姑的师父赤焰老母以及灵池掌门的师兄太虚上人三人。本来三位祖师说好保守秘密,不过我想,怕是连赤焰老母自己也未守住这秘密吧。不瞒二位掌门,紫云老祖飞升前夕,将掌门之位授予我师父舜英仙子之时,便将九宫伏魔咒的秘密和盘托出了。不过我师父并未将这秘密告知我师兄,我所以知晓此事,是因为那年我随师父下山采药,途径泰山,遇到一位仙友正为冥火金尊三名部下所困,情形万分火急。师父引我前去救他,那人正欲言语,我师父却急匆匆带我离开了泰山。我只问我师父一句,重明观不是只有坤道么,何以方才那名男子的脉息竟属重明观,且道行极深?我师父恐怕我回山之后将此事说与别人听,只好把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略略说了一遍。”

    柳浊清听到此处,不禁问顾乘风:“莫非此人便是师兄碰上的那位散仙?”

    “你道行不足百年,竟有幸得见玄牝子费政?”悬空道人问。

    顾乘风向柳浊清睄去一眼,对悬空道人说:“见是见过,不过见得匆忙,若非今日你说及,我还不知他与我派竟有渊源。”

    “此人仙体得成之前便深居简出,鲜为人所知,修得仙位以后更是难得现身,这许多年,我们魔界也仅有数人见过他,仙界之中,恐怕有幸见他一面的人更少了。”悬空道人说,“不过从头到尾,玄牝子与重明观究竟是何关系,济航真人并未明言。我想恐怕是因为我们三人在场,他提及此人,只因此人牵涉一些重明观的丑事,当真摊开说了,万一张扬出去,反失了威吓玉和仙姑的效力。总之玉和仙姑一时间无话可说,还是灵池上人打了圆场,三个掌门才各自妥协,想出一个处理我三人的方案来。”

    顾乘风说:“愿闻其详。”

    悬空道人讪笑道:“你们仙界三位掌门合议的方案,自然是听上去体面,实际上绝不吃亏的。济航把我们兄弟三人又关了一宿,翌日天色大亮后,便召集全丹霞山弟子前往七星岩落仙台。那落仙台上乌压压站了正室弟子、册外弟子、灵官童子百余人,围了大半个圈。圈心立九根石桩,七仞之高。济航跳上石桩,装模作样地对徒众说:近日我丹霞后山遭外人偷袭,大家都已知悉了。本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同门既为这三人所杀,我们虽秉持道家正义,却不可姑息此等恶行。只是这三人为追云子之徒,追云子又出身丹霞山,且为正道牺牲。这三人所以私闯我们丹霞后山,是因为他们对后山石碑上所记之仙史多有不满,毕竟追云子卫道牺牲属实,仙史中却因种种缘由,未大书追云子的功绩。这三人维护恩师心切,虽行为过激了些,实不失忠肝义胆,我们三派掌门倒也钦佩。再说他三人既是追云子的徒弟,与我们玄鹤宫总算有些渊源,他三人仙魔大战之际也曾助我们正道克敌降魔,若我们贸然杀了他们,一旦外扬至凡间,恐遭人诟病。然而凡人常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闯山之举再多借口,终究伤了两名童子,夺去一人性命,这笔血债不可一笔勾销。我与白泽、重明二派掌门好生商议,总算想到一个绝好的办法,既可为三位童子讨回公道,又还了他三人仙魔大战襄助之谊。”

    柳浊清瞪大双眼,问道:“是何办法?”

    “济航叫我们兄弟三人与天枢、郎清和丁贤梓斗法。一柱香的时间内,若我们保住性命,他便饶我们不死。”

    左仪道:“这倒是个妙方。论辈分,除了我们师叔祖和丁贤梓与你们同辈,天枢道长是你们的晚辈,于情于理,挑不出毛病。便是你们不幸身故,仙家也可谓仁至义尽了。”

    “于情于理是这么一说,可是我们三兄弟毕竟不在仙山修炼,论道行,我们未必吃亏,比起修为来,可差得不少。然而祸是我们自己闯的,当下除了硬着头皮上,我们哪有别的选择?”悬空道人笑道,“我们兄弟三人同你们仙界派出的三人各择一根石桩而立。济航拨指点上香签,斗法便开始了。仙界三人之中,白泽观的丁贤梓道行不算深,却因天资奇高,修为远精于天枢和郎清。我们兄弟三人皆知,在这斗法中获胜是绝无指望的,唯有发现丁贤梓法门中的破绽,合力攻其罩门,方有勉强战平的可能。然而斗上两个回合,我便意识到丁贤梓法门中虽有薄弱之处,以我们兄弟三人的修为,却无力破之。不过半柱香功夫,我们兄弟三人已有元气损溃之相,好在天枢道人和沃若云仙也现疲态,我们才多坚持了片刻。然而双方修为悬殊,多坚持片刻也是徒劳。不久,我小师弟摔下石桩,我正要去助他一臂之力,丁贤梓却抛出拂尘,一把勾住我右腿。天枢趁机化作剑气,由我师弟胸膛贯穿其躯,他登时七窍流血,气绝身亡,连他元神也为天枢收入法器之中了。”

    柳浊清问:“既如此,你又是如何逃出生天呐?”

    悬空道人说:“我小师弟既已惨死,大师弟索性豁出性命,飞到我身侧,说:我拖住他们,师兄你快些逃走,来日为我们报仇雪恨。他说完此话,一面以掌气送我,一面凌空画出冰火神雷符,将元神炼入符中,急攻丁贤梓。沃若云仙助丁贤梓抵御我师弟符箓的法光,天枢则飞离石桩,在我身后穷追不舍。快要飞出七星岩地界的时候,天枢将他的麒麟珪炼作一排金针,朝我掷来。那金针是拿轻寒北辰大法炼的,每根都带了极重的寒气,又呈阴阳和合之势,寻常法门不易防御。我翻身避开了大半金针,仍不免为十来根金针所伤。其中三根扎在我左腿阴陵泉、中背筋缩、后脑风府穴内。我登时头晕目眩,四肢又痒又痛,好似皮肉之下钻了蚁虫。迫于无奈,我只好拼尽全力,将内丹炼作七枚冥火神钉,打向天枢。”

    左仪道:“冥火神钉虽然只是玄鹤宫入门的法门,要催动其法,却需血、元、气三华齐发。是一道弱则极弱,强则极强的法门。不过这法门既然以三华齐发来催动,你又拿内丹来炼化,未免……”

    “不错,我这一招的确冒险,可是那时候我也唯有拼死一搏了。只要能保住性命,别的事情我哪里管得着?不过好笑的是,天枢那小子吃了我一枚雷钉,竟大言不惭地说:你害我同门,本来是罪该万死的,只是方才我师父传声于我,叫我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这便放你一条生路,你且好自为之。”说到此处,悬空道人拿目光扫过众人,又道,“我虽修为不精,却早将冥火神钉练至化境了。这法门,玄鹤宫的人自然瞧不上,可我深知不得仙山滋养,我们这些俗修之辈法门练得再多也不及山中的修行者,便是与册外弟子相比,人家一季的修为精进便胜了我等一年之功。与其指望以博取胜,莫如专攻三两法门,以小搏大,由浅得深。所以就算不用内丹炼化,我的冥火神钉也比玄鹤宫那些人厉害得多,其时我以内丹炼化冥火神钉,更将其法力推大十倍还不止。天枢中了我的冥火神钉,根本无力再追赶我,他若大方承认倒也罢了,怎料他扯了这么个糊脸面的由头,也是你们仙界的好传统了。”

    悬空道人语气越发和缓,轻蔑地笑着,双手背于身后,继续说:“无论如何,我活了下来,一路忍着剧痛,逃到丹霞山外百里之远,寻了一片湖泊,在湖边一个巴掌大的土洞里疗伤。若单是中了天枢的金针抑或独独耗损内丹炼化冥火神钉,最多修养两三个月,总能逐渐恢复元气。然而这两处损伤相互恶化,各自起了火上浇油的效力,我又无仙灵宝物襄助,在那洞中调理半年,情形每况愈下,虽保着仙根,终于折了大半道行。我修为本不够精进,再折大半道行,法力只与寻常俗修者相差无几。就在那时,我为阳魔大弟子幽罗汉所俘,带去莽山了。其时人、地、鬼三魔为九天九地归元阵所缚,阳魔此前寻着时机破阵而出,回莽山清修二十余年,已恢复法力。她见我披头散发,起初未认出我来,后来弯腰细细端详,大笑道:你不是追云道人的大弟子吗,怎落得如此狼狈?她虽这样问我,却不待我答话,又问一句:听说你和你师弟前阵子闯了丹霞山,还杀了丹霞弟子,可有此事?我如实告之,她便扶我起来,说:我虽生而为魔,也见了许多俗世沧桑,凡间的道理并不比你懂得少。你虽拜了追云子为师,也算个仙家弟子,奈何仙门不待见你师父。你与我明面上说,各属仙魔,可是眼下看来,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你是保住了仙根,然而道行失了大半,又得罪了仙家三派掌门,实际上仙门已无你容身之所了。世人多薄情寡义,难得你肯为那追云子的名声冒杀身之险,若能拜入我门下,我自不会亏待你。”

    柳浊清道:“哦,难怪你改投魔门,原来是叫阳魔灌了迷魂汤。”

    悬空道人不以为然,冷笑道:“什么迷魂汤?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我孤身一人,在仙门已无依靠,阳魔为了精进修为,又正需仙家男子与她合体双修,我道行折了大半,本已断了飞升之念,索性将剩下的道行赠予阳魔,改修魔功,又有何不妥?虽说修炼魔功,便永受寒毒之苦,可是别忘了,一入魔门,只要凡胎不毁亦得永生之道,与仙门修炼比,也算各有优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