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

    泰雷难以理解眼前的情况。

    像是被钝器用力击打过一样,大块血红的淤伤斑驳着青紫,在深蓝色的皮肤上蔓延。明明没有伤口,为什么会恶化成这样?

    佩戴异能锁,异能量就开始用黑洞作为计量单位的战士。哪怕没有异能锁时,作为奴隶也是远比普通人健壮的天选之子,泰雷对“皮下出血”这种因为血管脆弱才会导致的症状当然一无所知。

    哪怕在正规的医院,哪怕由手法熟练的医护人员用更精密的器具进行更专业的操作,也会有人出现这种血肿。这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多么严重的伤害,仅仅只是因为,人体就是这么脆弱而已。

    会因为一些听起来轻飘飘的可笑的事情,轻易受伤。受伤之后要是没有受到细致入微的照顾,就会恶化,就会死。既不能上天也不能入地,没有皮毛没有鳞片,牙齿连随便什么动物的肉都撕不开,食物不经过复杂的加工就无法消化。不耐寒也不耐热,环境温度变化过大会生病,甚至温度合适,仅仅因为到了不熟悉的环境就会生病。

    失去了信念迸发,力量就如喷泉般涌出唯心力量之后,就变成脆弱的,稍有不慎就会死掉的生物。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生物。

    年轻的金象族回忆起烈日下的黄沙,风卷起沙砾划过眼角,干涩得令他想要流泪。他想起站在自己身后的族人,扔下武器的瞬间他眼中的恐惧。他说,放弃抵抗会失去自由,可继续抵抗,就会失去生命啊。

    最后,他还是失去了生命。是因为监工的鞭子,还是因为烈日的暴晒,或者只是因为跌了一跤而已,他倒在地上,没再爬起来。

    肉体倒地时发出的,碰,一声。四周的沙尘扬起,落下,只停滞了一秒,就被命令着催促着继续前进的人群。

    他用自由和尊严换来的性命就这样消逝了。

    他有资格因此而怨恨吗?怨恨谁呢?压迫他的鲸鲨族,罪魁祸首的鲸鲨王,没能救下他的泰雷,没能帮助他甚至没能哀悼他的族人,还是这充斥着黄沙与烈日,干旱与贫瘠,压迫与被压迫的星球。

    如果环境更适宜,如果没人用鞭子抽打他,如果工作更轻松,如果不是奴隶而是一个自由的人,如果有人保护他的安全,有人关心他的身体,那么他就不会死去了吗?

    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就不会死去了吗?

    有几个瞬间,泰雷其实真的想过永远呆在这里。哪怕与仇敌一起,或者说正好和仇敌一起。他们两个一个曾经终结了自己族群的苦难,但为另一个族群带来了苦难。一个刚刚终结了自己族群的苦难,或许正不可避免地走向给另一个族群带来苦难的路上。

    鲸鲨王不止一次说过,泰雷与他年轻时候很像。他们的理念或许不同,但处境却可能相似。刚刚以一已动解救了族群,强大却年轻的首领。曾以力量奴役自己的族群,没有力量能强过他的人了。那么,要不要复仇?不然的话,他们先攻打过来,再要奴役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夺回土地,要多少呢?如果少了的话,粮食不够吃,就会有人饿死。夺回全部土地,打败所有敌人,那些繁重危险的工作就交给他们去干吧,不然工作中也会有人死吧?

    因为弱小,因为时刻处在死亡的阴影中,因为恐惧死亡,只能将他人的性命垫在脚下,只能压迫他人性命来保证自己的性命。哪怕有一天已经不再时刻面临死亡的威胁了,也难以忘却这种恐惧,越是身处安全的环境,越是恐惧失去安全,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所谓欲望,只是无限膨胀的对失去的恐惧。

    泰雷没法改变他们的弱小,没法改变已经形成的对死亡的恐惧,没法遏制他们因恐惧而无限膨胀的欲望。他只能尽力延缓这个过程,但最终还是要放任轮回发生,然后履行自己的使命,在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天,亲手杀死自己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