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年考结束那天下午,柳琢春走到抚轩路被一群小孩掷出的爆竹给吓到,怀里的书袋开了个口子,零零散散掉出来几张描着小像的废旧宣纸,还有几颗糖纸包着的麦芽糖。

    原先柳琢春每逢大考,是毫无食欲吃不下饭的,宁宁知道之后倒也没有强迫他,只是准备了一大罐各式糖果,塞给他笑眯眯地睁眼说瞎话:“这都是状元糖,等到阿春你把这一罐子糖都给吃完了,就到你状元及第的好时光啦。”

    宁宁说出状元及第时,总是坦坦荡荡,毫无遮掩,仿佛天生就相信他会有一番作为。于是柳琢春想起小时候在府上,他经常故意绕路去主厅,隔着长廊,远远地看一眼父亲、大夫人还有弟弟他们一起用膳的画面,他们给弟弟夹菜时,也会这样哄着说:“吃鱼眼睛,鱼眼睛明目,日后我儿也能做个大官,断天下是非。”

    他从前是不相信这种一眼就假的说辞,脸上装得淡漠,但心底却是小心藏着艳羡。就像花园围墙旁横斜的突兀树枝,在满院的姹紫嫣红中,旁观着正中心花团锦簇的春色。

    但当年旁观的小柳琢春,怎么也没想到,过了几年,竟然也会有个比他还小的姑娘,捧着糖罐子,甜滋滋地哄他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就像有人耐心细致地将花园旁杂乱的树枝重新修剪,那个童年里柳琢春跨不过的围墙,也被宁宁舍弃了,她重新砌起栅栏,另给柳琢春打造了只属于他的,甜如蜜的花园。

    原本柳琢春很珍惜地吃着,但后来糖罐子空了,宁宁就又会偷偷摸摸地给他补上,于是柳琢春抓她个现形,故意蹙眉装成伤心的模样问:“这糖吃不完,状元也没着落,宁宁是不是也觉得哥哥没用,所以才偷偷填满我的糖罐子。”

    “你这话我不爱听,你收回。”宁宁瞪眼,气鼓鼓地说着就扑到柳琢春身上,将少年抵到墙角,仰脸望着阿春水湛湛的眸子和蹭乱的发丝,忽而她的气又瘪了,“我是糖果仙子,阿春,我算到你还有再吃九百九十九颗糖才能状元及第,现在还没到呢。”

    “古语都说先苦后甜,你扯谎也应该说让我喝够九百九十九碗苦药才能状元及第呀。”柳琢春捏着宁宁的脸,抱孩子似的圈着她的腰勒紧了些。

    “我不要,我是糖果仙子,我就要阿春先甜再甜,甜上加甜。”

    “那你就是个不称职的小仙。”柳琢春眸光更柔,水一般淌向宁宁。

    “我可不是天庭的小仙,我是阿春心里的小仙,所以不会不称职,因为这世上我只想对阿春最好最好啦。”

    阿春没有再说话,角落里彭彭的心跳几乎震耳,他一向是个安静的人,可如今只是看着宁宁,看着她又一次甜言蜜语哄着自己。理智知晓她孩子心性没有定数,但感情上,剧烈的欢欣呼啸着吞噬他一切感官。

    合上眼,贴着宁宁柔软的脸颊蹭了蹭,少年少女的发丝勾缠着,柳琢春又笑,对宁宁说:“你真是个傻子,明明哥哥这么欢喜你,只要你给,酸的苦的涩的,我都愿意吃........”

    可宁宁,你偏偏要给我最好的。

    扔炮竹的顽童原是吓了一跳,看着柳琢春的衣着,原以为冲撞了富家公子哥,但又发现冰天雪里,他自己背着书袋,连个马车来接的都没有,又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只当他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哥,有个屁的富贵命。

    索性柳琢春也并不在意,将东西重新收拾整齐,重新站起身时,眼前猛地一黑,有些眩晕,站着缓了好久,他后知后觉剥开一颗糖果填到嘴里。

    身上重新有了力气,柳琢春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雪天路滑,而且回府之后也是冷冷清清一个人,还要路过主院听着父亲给弟弟复查考卷,柳琢春不喜欢,所以也不想回去。

    走过抚轩路,又往左到凤承道,则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色。

    临近年关,官府对于市集的限制放松,路边聚集起许多关扑投壶的摊子,一堆人围成一团,不时爆发出喝彩和争吵。整条街热气腾腾的,柳琢春挤在人群里,就像一捧雪落到星星火火里,几乎也要被融化掉了。

    他想起宁宁,她肯定喜欢这里,也会兴奋地挨个和别人比试,然后再像个得意洋洋的喇叭花一样,把所有赢来的玩意都挂在身上,就是要整条街的人都来看她多么幸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