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郭涛穿着一身官服,头顶也老老实实地用幞头将头发一丝不苟地裹了进去,可是他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看着不像官,倒像是匪。王若彬对郭涛说:“郭工,你一会儿去了伏寿村,不要太用力,站着就行,免得传出去说我们朝廷恐吓百姓。”

    郭涛横眉冷对,板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杨菀之心想他单单是站在一旁已经够骇人了,也难怪王若彬要带他。

    然后王若彬又对杨菀之道:“至于杨工你呢,到时候对村里的那些大叔婶娘,多笑笑,和气一点。看你也不是个爱讲话的,到时候我和他们谈,你就负责笑。”

    杨菀之这下看明白了,她和郭涛这次就是王司空的哼哈二将,是来唱红白脸的。

    冬官署和营造司不一样,焚琴一流的丫鬟小厮只能在官署外候着。大兴皇城的结构和洛阳异曲同工,六官署依旧是在皇城的城东,杨菀之一行人出了皇城,往城外去,三人的丫鬟小厮也都在后面跟着。从大兴往伏寿村去可不是几步路的距离,沟通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沟通完的,三人出发时已经快到午饭的点,若是赶不上宵禁,就只能在伏寿村住下来。

    杨菀之刚到冬官署的第一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上司出外勤了。

    伏寿村在大兴城东北三里,村庄四周都是农田,一条河流从村尾流过。杨菀之看到那条河便知王若彬选在伏寿村的理由,那条河流只需要稍加修改,就可以形成新的护城河。王若彬没有贸然进村,而是在村外等到了一辆秋官署的马车,一行人下车说了一会儿话。

    那秋官看官服,品阶不如王若彬,因此对王若彬也是恭敬有加,上来就给王若彬递了一支卷烟,见郭涛眼巴巴望着,也给郭涛递了一支。既然给郭涛递了,那秋官迟疑片刻也递了一支给杨菀之来,却是被杨菀之摆摆手推却了。洛阳营造司抽卷烟的人不少,但杨菀之抽不了一点,闻一闻味道就觉得难受得不行。王若彬主动拉着几个抽烟的站到下风口去,杨菀之和他们隔开几步,倒是也能听清他们讲话。

    “......陈大人那边的意思是,一切都配合王司空,如果他们要闹起来,大不了找夏官来。”

    “唉,你们也不用说刻意地配合我什么的。这个牛三斤的事情,你们按你们的章程来,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个一定要查清楚。我们冬官署呢,是过来勘查和做迁村工作的,人命官司是我们的职责外,按理说是我们配合你们。”王若彬说着狠狠地吸了一口卷烟,“不管怎么说,在明宫必须要建,这个伏寿村也必须要迁。我们呢,全凭圣人的意思办事,你说是吧?”

    “是,是。圣人的意思我们也知道的,这件事呢,上面再怎么吵,也轮不到我们下面的操心。我们下面的只要能把事情办好,别让圣人不爽就行了。”那个秋官如是道。

    杨菀之蹙了蹙眉。

    这个新上司,她不太熟悉,不知道为人如何,只能先这样观察着。不过王若彬所言不假,不管他们是下大夫也好,左司空也好,无论官大官小,最后都得凭圣人的心思办事,所以伏寿村迁村势在必行。秋官姓刘,叫刘庆,带了两个衙门的差役来。等几个男子抽完卷烟,一行人便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马车刚在伏寿村口停下,杨菀之正要下车,王若彬忽然伸手一拦。几乎是和王若彬抬手的动作同时发生的,马车外传来一声凄怆的哀嚎:“三斤啊——我苦命的相公啊——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随之而来的是马车剧烈的震动和歇斯底里的咆哮:“狗官!你们这群狗官还敢来,我今天就要你们给我三弟偿命!”

    杨菀之入仕三年,头回被人骂“狗官”,尽管自己没犯什么错,还是缩了缩头。刘庆带着的两个差役在车外大声呵斥,王若彬给郭涛使了个眼色,郭涛立马心领神会,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就下车了。郭涛下车之后,马车外的动静明显小了一些,王若彬看了杨菀之一眼:“下去吧,年轻人别太急躁。”

    杨菀之这才跟着下车。

    一下车,眼前的景象着实让杨菀之吃了一惊。冬官署的马车前披麻戴孝地跪了一群人,一个个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如丧考妣。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一个五十上下的婶娘和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那妇人听来是牛三斤的媳妇,两个汉子是牛三斤的兄弟,那个婶娘怕是牛三斤的娘。两个女人在嗷嗷地哭,两个汉子则嗷嗷地吼,杨菀之只觉得头痛欲裂。她看那两个汉子眼神不善地在她身上刮了两下,不由往郭涛身边靠了靠。王若彬叹了一口气,对自己随身的小厮道:“你速回大兴,去将军府,就说杨工今日和我来伏寿村,让月公子晚上来接人。”

    他本以为秋官那边怎么也得多来几个,没想到刘庆就拉了两个豆芽菜一样的差役和一个女仵作过来。辛周的差役都是服徭役的民众,所以水平参差不齐。况且在衙门干活相对还算清闲,比在营造司做工役来得舒服得多,因此不乏一些托了关系进去混个徭役期满的。眼前这两个差役不过就是比那些村民手里多根棍子,看着还不如郭涛能打。至于那个女仵作就更不用说了,看着瘦瘦小小的,怕是一会儿要被这些人往死里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