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风,但小雪零零碎碎地飘着,如若拉下面罩来呼气,稍有不慎吸进些冰渣滓在鼻腔里,那便得冻得浑身一个激灵,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曲默不想自找不痛快,一路上也便没有开口。

    四人停在一处小山丘下。

    曲默道:“再朝前走便得进山,北越与大燕交界处多生匪徒,父亲还是莫要再朝前走了。站在这处小山丘上面能瞧得再远点,父亲可要上去?”

    曲鉴卿应道:“也好。”

    曲默便转头吩咐铁卫道:“我同父亲上去看看路,你们在下边候着,将马匹看好了。”

    小山丘不过九丈余高,坡也较缓,北营的哨兵每每途径次数便要登上去查看一番,长此以往,辟出条供行人路过的小径来,蜿蜒曲折地一直通往山顶。但毕竟是山路,遇见须攀爬的大石块,曲默便先登上去,再伸手将曲鉴卿拉上来。

    如此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便到了山丘顶上。

    曲鉴卿有些微喘,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然而此际站在这山丘上,却像是被远处的景象而慑住了,心中赞赏之余亦有惊叹。

    人站得低时,只能瞧见近处的雪山支脉,因为离的太远,这些景象也像是水墨晕成的背景画似的,无甚稀奇;然而稍稍高些,站在这山丘之上时,便能敲见更远处的主峰——

    皑皑白雪下高耸的山脉一直朝北绵亘着,像是永无尽头,数万年来从未停歇过的凛冽寒风切割着山脉,各副峰的棱线与垭口在眼前交错着,却又都盘踞一方;雪花空中恣意飘洒像是一层雾,蒙在了巍峨嶙峋的群山上,映衬着绒布似的碧色晴空,缥缈与峥嵘同在,成就了这令人叹为观止的雪地盛景。

    曲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第一次来北疆时,站在这处山丘上,只觉无边北境终年飘雪,高山嵯峨连绵不绝,和这些比起来,人仿佛如蝼蚁一般渺小。”

    青年的声音低沉,语调平稳,不复少年的灵动,却有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曲鉴卿闻声回头,便看见曲默微微笑着看他,黑沉的眼睛里有淡然的笑意明灭,却又带着款款缱绻的情思。他想起来三年前在南沂庙会的时候,那时曲默套着一身半旧戏服唱“三看亲”给他听,也是这般看着他,一切都像是从未变过。

    然而又什么是不一样的了。曲默才从燕京走的时候是同曲鉴卿一般高的,如今比肩站着,曲鉴卿却只能抬高了下颌去看他了。

    时间是留不住的,曲鉴卿三年前狠心将曲默曲逼到北疆,如今当真遂了他的意,他却又有些无端的怅惘。

    但曲鉴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现下自然也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缓了缓,淡淡应道:“叹江河年寿永驻者古来有之,然而大多是失意之人无关痛痒的呻吟罢了。若是能身居高位,眼见此景,只会激起慨然斗志,又何来自卑之感?不顾人若无衣食之忧,便会图谋名利,又或为权势奔走劳苦,人性本贪,故而寿命短浅,自是比不得天地山河……”

    曲默应道:“父亲所言极是,但父亲这样位极人臣者毕竟世间少有,大多还是像我这般的庸碌无为之人。”

    曲鉴卿转身,挥手扫下曲默鬓边落下的碎雪,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建常将军戚玄统领三万驻北军戍守北疆……你若是有心上进,那便耐着性子再等几年,这位子终究会是你的。”

    声音循循善诱,却又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