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鉴卿自始至终都表现极为从容,话说的滴水不漏,却又时不时露怯,似乎他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倒是真如新上任的鸿胪寺少卿一般谨小慎微。

    刚开宴时,众人敬酒的辞令还说的有模有样,但到后边酒气上头,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诸如“周大人,你看今夜的月色真好,下官敬您一杯”此类的话都说出口了。

    高冀荣在一旁为曲鉴卿挡酒也是费尽心思:“在下也觉得这月色甚美,大人这杯便由在下代劳了吧!”

    如此过了几轮,曲鉴卿还好端端地坐着,有些酒量不好的已经开始抱着酒壶说胡话了。

    杜骁官职低,酒量也浅,在座的除了曲默他都得轮番敬一遍,此刻两颊通红,夹了筷子冷片牛肉在嘴里,大着舌头跟曲默抱怨:“这在京城当官的就是不一样,真是……嗝……海量啊!你看那姓周的和那高冀荣,他俩……已经喝倒咱们仨人了……曲三,我怎地不见你去?你不想要赏钱?”

    说罢,杜骁拽着身边曲默就要朝前走。

    一旁高冀荣还在和那北营来的裨将推杯换盏,曲默似乎知道曲鉴卿重用高冀荣的缘由了——这人是真的能喝。

    曲鉴卿半撑着手肘在桌案上,看着仪态端庄、丝毫不见醉色,但曲默被杜骁拉着,凑得近了才瞧出曲鉴卿脸色有些发白,再细看,他眼中泛着血丝,神情也不如先前清醒了。

    旁边的站着的卫兵还在给他添酒,曲默使了个眼色过去将那人打发了,而后两步上前,将曲鉴卿面前的酒盅挪走:“你不能再喝了。”

    吴仲辽黝黑的面庞上顶着两团酒晕,口齿不清地指着曲默喊道:“你……退下!今日我吴仲辽就是要和他周斌一醉方休!”说着还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但腰直到一半便又跌回了座上,他自己还很是不解,捧着醉醺醺的脑袋:“老子怎么晕乎乎的,这腿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曲鉴卿抬起沉重的眼皮瞥了曲默一眼,哑着嗓子低声吩咐道:“默儿,扶我回去……”

    听了这声“默儿”,曲默知道曲鉴卿是真的醉了。

    原本曲默还想着请辞,然而吴仲辽烂醉如泥、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用得着别人向他请辞。

    酒宴吃到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散了,曲默将曲鉴卿扶了起来,扫了一眼众人,朗声说道:“周大人不胜酒力,先行回去歇息了,诸位慢用。”

    众人纷纷避席拱手相送,但因着都饮了些酒,这答复也是参差不齐,“恭送大人”“大人慢走”交错在一起,听着好似市井小贩纷杂的叫卖声。

    夜里还要冷一些,曲鉴卿喝了酒不好见风,曲默便解了身上斗篷来给曲鉴卿披上,一路出了南亭,靠近曲鉴卿的住处时,曲默吩咐身后跟着的两个铁卫:“我送父亲回去便可,你俩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在人前曲默还能扶着曲鉴卿好好走,打发走了那两个侍卫,曲默便弯下腰去,两手打横将曲鉴卿抱了起来。

    曲鉴卿这人连醉态都格外内敛,酒气既不上脸,话也不多,疏朗有致的眼睫下,半垂着一双剪水似的眸子,乍一看又不像是醉了,只呼气间微微张口,绯色的唇沾染上水汽,衬得愈发唇红齿白,端丽隽秀。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曲默低头沉声应道:“还有两步便到了,旁人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