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可看见先生站着,他身板颀长挺拔,不知他讲到了什么,一个蒙童听得开心地咯咯笑起来,他干脆连板凳也不做了,直接席地而坐摇头晃脑地念诵起来:“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①……”

    字正腔圆,中气十足,沈持听清楚了这句,心道:原来是在讲《中庸》啊。

    背书的蒙童一边念书还一边团了个纸球弹到后面去,后面的同学接住了,展开在上面涂涂画画,之后又团起来,丢给左边的同学。

    不知道纸上画的什么,很快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教书的先生俊脸上明显泛起一阵惊愕,放下书卷温和地让他们把纸团拿给他看。

    后面一个胖胖的蒙童把纸球捏紧,投给了先生。年轻的教书先生展开纸团,上面画只一只蹲在米缸旁边虎视眈眈的黑猫,一只眯眸仰壳躺在面缸后面的白猫,他快速过目后高声读道:“……东市有家米铺养了只黑猫看管谷仓,黑猫很会抓老鼠,米铺从来没有鼠患,西市有家面铺养了只白猫看家,铺中老鼠却成群结队偷吃,掌柜只能夜里起来赶跑老鼠……”

    “笨,”教书先生摇摇头:“白猫不会抓老鼠,那就教它抓嘛。”

    “不对先生,”有蒙童反驳道:“面铺的掌柜应该找米铺的掌柜,用他家的白猫换会捕鼠的黑猫。”

    “人家凭什么拿会抓老鼠的猫换一只笨猫?”另有蒙童喊道。

    群童哄堂大笑,笑脸上朝气满溢。

    “……后来,西家面铺的掌柜花了几百文铜板跟东家的面铺换了黑猫,可是黑猫到了面铺后偷懒耍滑,而白猫到了米铺后却尽忠职守狂抓老鼠……”

    讨论热烈进行着。

    “东家的掌柜会驯猫呀,他把《猫经》放在猫窝,让猫每日诵读一篇,修炼捕鼠本领,又把‘笞猫鞭’挂在米缸上,发现它有偷懒行为,就抽鞭子训诫……”

    沈持大体听懂了他们讲的黑猫白猫的故事,却没想到年轻的夫子从米铺驯猫的故事中引申道:“《易经》中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又说‘太极生两仪,两极分阴阳,两者不可或缺。本朝三朝帝师,大儒王渊讲过,治国似太极,儒学之仁与法家之严刑峻法,恰如太极之两仪,互为阴阳。儒家讲的仁治,譬如给偷懒的猫儿念《猫经》,是为仁,法家讲的法,惩戒和刑狱,就像笞猫儿的鞭子,是为法,仁与法共济,天下方可大治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嬉笑玩闹的课堂竟然是在讲四书五经之一的《易经》,以小故事开头,以《易经》中的主题论儒法治国,新颖别致,他在心中大呼精彩,又想:这青瓦书院的先生和苏家私塾的先生,差距竟这么大。

    不敢偷窥太久,沈持悄悄爬下树,又转回书院的前门。

    午后,终于有人从青瓦书院的门槛里出来了。

    那是一位穿着素净青衿的少年,十一二的年岁,唇红齿白,长得很斯文。

    沈持整整衣衫走上前跟他搭话:“这位兄台可是在青瓦书院念书?”

    少年看了看他,神情松弛,拱手说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