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随同李秀成和洪天贵福成功冲出天京城的护卫人马千余人,皆为太平天国精良骑兵。湘军虽不认得洪天贵福相貌,却对李秀成甚为熟悉,待其出了天京城不远,湘军中便有人识破此股人马异状,尤其是其中一酷似李秀成之人所骑之马背上竟然还载了一名老妪,后方又有大股湘军打扮的士兵尾随而不出手,曾国藩遂从大军中抽调出五千余骑兵追赶。

    此千余天国骑兵本就是当年李秀成随石达开征战安庆时的直辖部队,后李秀成被石达开派往天京支援洪秀全时一并带走,再后来又随李秀成征战多年,骨子中早已传承下二王的忠义精神,眼见幼天王与忠王危在旦夕,便主动请缨断后,最终只剩十一人快马加鞭继续往孝陵卫方向逃去。

    这十一人中,还包括了李秀成之母陆氏。

    李秀成虽身为太平天国后期最重要的将领之一,却从来不曾忘记,自己出生于广西省梧州府一贫农家中,自小寻食度日,生活异常艰辛。在他八岁那年,舅父带他到其任职的村塾中念了两年书,便因家里生活太苦无法再读下去,不得不一边自学,一边回到家中帮助父母做些粗活。春天来了,他上荒山去种兰,到了秋冬,又上山砍树、烧炭,尽管如此,李秀成对家里的帮助依然有限,却练就出比常人更加刚毅的性格和强健的体魄。

    二十八岁的某日,父亲李世高告诉他,乡里来了一位“洪先生”,据说是天父派到人间拯救黎民百姓,李秀成便随全家入了会,也是在那一年成为一名天国圣兵。

    李秀成在之后的十三年中战功显赫,尤其是二破江北大营、三河大捷等重大军事胜利令洪秀全震撼,也令世人称道,遂一路平步青云。其父李世高在四年前病逝,此时李秀成已被封为忠王整整一年,因念及母亲年迈,便将陆氏接到忠王府中居住。

    此时,十一人已抵达一处樟树环绕的安全地带,见后方已无追兵,李秀成将陆氏扶下马来,跪地道:“娘,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既为忠臣,便难为孝子,今日天京城破,儿必须肩负起转移幼天王之天命,自当快马加鞭行军,难以再伴娘左右,不得已恳求娘就此与儿分别,自寻一无人认识之处以安度余生。”

    陆氏虽已年过六旬,然最近几年长期在忠王府中过着优渥生活,腿脚、神智皆比同龄老妪清晰,反倒看起来比年仅四十二虽却因四处征战倍显沧桑的李秀成老不了多少。老母慈爱地将李秀成扶起身来,抬手抚摸着儿子头发,替他将一些发上污垢打落,眼中含泪道:“秀成,自从你爹带领我们全家入了拜上帝会以来,娘便一直想到会有如此生离死别的一日,不过,更多是畅想与你爹作别,却不想我儿如此优秀,成为陛下最器重之人,有一日会肩负起守护陛下的重任……其实,你知道,娘最骄傲的是什么吗?并不是你有多么厉害的本事,多么显赫的地位,娘最珍视的,是不管你飞了多高、走了多远,心中最惦记的,却永远是下层的百姓。你的俸禄,多用于救济穷人,让更多的家庭,少一些分离,少一些饥寒,我一个老太婆已经享受得够多了,还有何遗憾?先帝虽贵为万岁爷,却也是一个父亲,如今陛下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那么我儿不光要做好一个忠臣的本分,也要像关爱自己儿子那般关心陛下啊!”

    李秀成应道:“儿一定谨遵娘教诲!”

    陆氏又理理李秀成衣领,早已觉悟却又万般不舍,柔声道:“那,娘走了。”

    此时,十一人除了洪天贵福,皆已下了马来。李秀成转身对一圣兵拱手道:“齐兄,我娘,就交给你了。”

    那圣兵领命道:“遵命,忠王,在下一定誓死守护老人家到达安全地带,并妥善安排好一切!”

    于是,待那圣兵换好布衣,将陆氏驮到马背上,自己也上了马,道了一声“忠王,告辞了!”便驱着马先行离开。一路上,陆氏泪眼婆娑,不时回头看看已成为英雄的儿子,直到马绝尘而去,两人再也看不见对方。

    李秀成深知这一别已是永别,朝着母亲离开的方向,又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满脸哭成泪人。

    此时队伍中还剩下九人,李秀成待情绪稍稳,便起身道:“抱歉,耽搁了大家时间,咱们这就继续上路吧。”

    洪天贵福虽贵为天国之主,见了李秀成与母亲作别模样,也是心有触动。其实,自洪秀全入了天京后,便再未离开城池半步,洪天贵福更是对天京城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此时终于得见墙外的世界,禁不住叹道:“原来,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如此艰难吗?”

    李秀成行臣礼道:“正是,陛下与先帝一样,为上帝之子,希望有朝一日陛下东山再起时,千万将百姓放于心中,只要我大天国为人心所向,清妖便永远也无法战胜我们!”

    “东山再起……”洪天贵福叹口气道,“有个问题,我问父皇时,他总是笑而不答,现在,我想问问忠王你,这世上,可真有上帝?”

    李秀成一听,霎时大惊道:“这是当然,陛下千万不可萌生对上帝怀疑之心!此事,今日我等都当作未听见,今后,也请陛下万万不可再问!还有,请陛下称呼自己时,称‘朕’,好吗?”

    洪天贵福点点头道:“行,朕还有很多问题不太明白,今后,还望各位将士多多点拨,现在,大家就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