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已经几乎被攻破,城墙下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然而魏人勇猛好战,从不言败,只会奋勇向上,一波又一波的战士不知疲惫地顺着云梯、顺着同伴的尸体往上攀爬,殷红的鲜血浸润着千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城墙,每一砖每一瓦皆沉默地看着灵魂无望地从残破的躯壳中脱离,缓缓盘旋在整个宋城的上空。

    而另一守卫的一方,艰难地用另一种意志力在抵抗魏军精良部队的侵蚀。尽管有的被砍断了一只胳膊,有的两条腿已经被砍伤,有的半边脖颈被砍,只留了一半,然而仍旧是拼尽最后一丝意念不愿让敌军攻破。

    因为后方是宋城万名百姓的安危。他们是宋城人,生养在这片土地,又怎能让它变成魏人的领土?!

    而城门外合抱粗的攻城木一声一声,沉重得仿佛要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里。

    宋城难道真的要沦陷了吗?

    “先生,宋城要被攻破了呀,我们、我们还不逃吗?”这几天一直战战兢兢、坐立不安的蔡仓跪在屏风外问道。

    而里面的人,似乎没有反应,依旧在下棋。自己攻自己守,似乎面对的是同样的一个棋局,可是这个人下成死局又倒推重来,似乎永不厌倦。

    他的姿容挺拔如玉树,却总是带着一种和世间格格不入的落寞之感,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是这些天蔡仓整天坐立不安中看到最多的人就是这个神秘的军师,便知道这只是第一印象,宋城能够支撑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个神秘的军师功不可没。

    蔡仓又哆哆嗦嗦往城内看了一眼,宋城内家家户户紧闭窗户,在打仗以来短短的五天时间内,这座往常温馨繁忙的南方城邦,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唯一仍旧嘈杂繁忙的地方就是临时搭建出来的后勤医治营,只有一个大夫,几个临时副手,和将士们一起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还有更多的普通人——

    城南的米粮店的李老板,逃走之前把家里的存货米粮全部贡献了出来,补充给了守城军的粮仓库;

    城北的姚寡妇拉扯大的两个儿子,自愿加入了守城军的军队里,打战之前对着姚寡妇狠狠磕了三个头,把那青砖石板碰地砰砰响。姚寡妇笑着送儿离开,眼中满是自豪和骄傲,转身一个趔趄在自己房里哭得昏天暗地;

    浮槎医馆的王老大夫,有名的老抠门,年轻的时候拉扯自己的女儿,斤斤计较,连一点药钱也舍不得让人赊账,看病之前必先付诊金,这次却舍得同意王苓把所有药材捐于战事。王苓去战场上,也不过短短一刻马车的路途,王老大夫年纪大了,背都是驮着的,送自己女扮男装的女儿去战场,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拍了拍王苓的肩膀,掖了掖眼角的湿意。

    蔡仓悲怆地跑到指挥处的门口,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的尸体,将士们死不瞑目,双目睁圆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身下的血缓缓流出来,浸润着青砖石板,显得诡异而悲怆。他脚上的官靴下粘连的都是腥热的死亡的味道,他跌跌撞撞起身,四顾枉然,不知道逃向何方,心中陡然升起的悲怆之感让他有一种茫然之感。他将目光投向城墙上以及大门背后仍旧拼死负隅顽抗的士兵们,听到感觉到铁骑的声音轰隆隆地,一阵阵的,仿佛踏在他瘦骨嶙峋的胸腔之上。

    灰暗的天空下,开始下起了细细的雨,绝望的情绪缓慢而致命地在军中开始蔓延。然而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歌声,刚开始只是一个人,后来变成两个、三个、五个……渐渐的,在剩下来的守城将领之中形成了雄浑有力的燎原之势,支撑着活下来的不屈的英灵。

    以吾之身躯,成就保家卫国之期许。

    那是晋国的战歌,从晋国开创之始就传承下来,代代传唱。听着那熟悉的旋律,蔡仓也不由得热泪涌上眼眶,心中有什么东西逐渐苏醒了过来,血仿佛也开始沸腾。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考取功名的初衷,那是一个士子想要为创建一个清明的太平盛世的雄心壮志,只不过在官场浮沉已久,埋怨授业恩师不愿提拔自己而逐渐迷失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