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中女仪这样的年龄,已经无望赦放许配了,大豫的男子多数都是二十定婚,纵然有少数特例,多半也不能成为女官婚配的对象。尤其是乾阳殿的女官,能做到中女仪这样的职级,知道太多宫廷密事,她们只能为皇族服务终生,无望走出宫墙之外。

    情爱之事有如山珍海味,没有不会饿死,但若有望,还是希望尝一尝滋味。

    瀛姝还知道她和中女仪这番话,是会传进陛下的耳中。

    从前的中女史容齐刻板守旧,又固执怀私,容齐其实并未受到陛下的器重,陛下也不会交待中女仪试探容齐,中女仪和容齐不算要好,可两人之间关系更加简单,中女仪是受到陛下器重的,这程度,可能不如她。

    比如中女仪不可能知道重生人的存在,但这回中女仪显然是从她口中探话,能让中女仪这么做的,只能是陛下,她心中明亮,说的话也不虚伪。

    宫廷就是这样的,信任都会有所保留,尤其是一国之君,原本就坐在高位上,底下的人垂眸肃色,国君根本就看不进任何一双眼睛,朝堂上的臣公其实都是陌生人,而近在左右的人,也不可能句句实话真言,瀛姝也曾坐在高位上,她懂得那番滋味。

    有的话,借中女仪之口转达陛下也是极好的方式。

    当司空通从中女仪口中听得瀛姝的话时,高高挑起了眉头:“她确是这么说的?男子和女子一样?”

    “侍婢不敢欺君。侍婢其实也极赞成王女监的说法,侍婢早有揣度,陛下虽对四殿下十分器重,却一直无意加恩简嫔,陛下令简嫔协佐宫务,只因简嫔适合,陛下心中清楚,正因简嫔无欲无求,处事才会不失公正。”

    司空通自己都没有深思过,他对于自己的后妃是何等感情。

    他生来也是皇子,却一直如履薄冰,他从不望争取帝位,因为连自保都举步为艰,他的婚姻不能自主,只有在大婚赴藩之后,所纳的姬妾才能相对随他的意愿。他所爱慕的女子……是江姬吧?应该是那个女子。

    江姬不像虞氏,她似乎从不为生死贵贱烦恼,她活得张扬,告诉他:君生妾随,君死妾随。一把琵琶,琴弦动时,所有的愁虑都被乐曲淹没,但江姬没能做到君生妾随,他还活着,她就先死去。

    他终究未被江姬点化,他堪不破生死,他想活着,哪怕是苟活,所以他才一步步到了今天了吗?选妃,大选小选,选进宫来的女子不是因为他的意愿,他其实不想让生活更加复杂,可时势逼得他不断选妃,不断充实后宫,有好多的女御,他其实记不清眉眼。

    三夫人和除刘氏以外的嫔御,入宫时都是绮年玉貌,但他对她们都有隔阂,原因太多,一言难尽。他很明确知道谢夫人的心思,因此选择了予她绝子汤,从此昭阳殿其实成为了他畏惧的地方,每一次去,内疚惭愧弥漫胸腔,因此当谢夫人提出让瀛姝入宫时,他居然一口应承。

    简嫔,她给他生了一个优秀的儿子,或许,是因为简嫔是个优秀的女人,因此月狐才如此的出类拔萃,有一段时期他对简嫔感激莫名,但简嫔总是那样,她的礼节无可挑剔,言行四平八稳,她无欲无求,与世无争,但他知道简嫔也是有脾性的人,这个女子,心不在他身上,入宫大抵也是因为别无选择。

    因此,他才会如此宠爱江嫔么?

    江嫔刁钻跋扈,野心贪婪,和江姬完全不一样,可是江嫔在意他,会拈酸吃醋,这和江姬又是相同的,江嫔从来不会往他的枕席上推荐别的女子,她甚至坦言不讳:我想成为陛下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比江山更重要。

    江嫔也死了,这样的女子,在他身边似乎注定活不长。

    他最厌恨的人,一个是刘氏,一个就是乔嫔,可他太疼爱南次了,不是因为南次的出生刚好是喜获捷报的那天,只有他知道,南次像他的生母。南次出生前一日,他梦到了母嫔,母嫔说:畅儿,你还记得吗?阿母的脚心有颗痣。

    他的乳名叫畅儿,只有母嫔这么唤过他。南次出生时,脚心有颗痣,跟母嫔的痣一模一样,而且当南次眉眼长开,真是像极了他的母嫔。他最爱的儿子,因此想给他最平稳的生活,他知道皇位的孤寂,如果被绑在这把椅子上,其实注定成为一个不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