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都不必说那些详细的内情,谢夫人就信了这次风波不足以造成陈郡谢的劫难,竟还自嘲,讲白活了几十岁,明知道家族根深蒂固,朝堂上有点风吹草动,竟然这样沉不住气。谢夫人很多时候都懒散,今日却一直挺直脊梁,瀛姝其实感同身受。

    多情的人,无论有多嘴硬,总放不下积年的挂碍。

    活在宫里的女人,似一潭死水里的浮萍,无处可扎根,也无处可流荡,偏成了无根的浮萍,但又不是生来无根,因为对过往的恋眷,于是看淡了棋子的命运,总想着宫外的根不断,死水里的浮萍就不会凋枯。

    她和谢夫人,境遇完全不一样。

    谢夫人只是陈郡谢的棋子,她却是父母的所有,但境遇不同,情感相通,因为她也是这潭死水的浮萍,意识到的时候,就永远走不出去了。

    瀛姝突然又想起了郑莲子,郑莲子第一次死前,狠狠嘲笑过她。

    郑莲子当时说:你们这些出身名门的女人,其实愚蠢无比,你们的心里永远只有家族利益,被家族当成了牲祭,却还引以为荣。你们不要以为你们是赢家,我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你们比我更卑贱,我是为自己拼争,而你们呢?你们无非是走狗,是玩宠,要在临死之前的那一刻,才能看清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们从来没有被当成人!

    那时她忽然觉得郑莲子很可怜。

    因为说出这种话的人,才是真正的,从来没有感受过任何温情。

    瀛姝记得这场雪,连下整整三日,当年她押了双日,输给了裴瑜,那是她和裴瑜唯一一次作赌,她忘记裴瑜许下的赌注,只记得裴瑜说:若是娘子输了,就令青瑛替阿嫂梳个时兴的发式吧。

    裴瑜说的阿嫂,就是刘氏。

    瀛姝不喜裴珷夫妇,但只不过是让青瑛给刘氏梳一回发髻,她还不至于介怀,当时想着裴珷毕竟是裴瑜的亲兄长,日子过得不如意,性情越发古怪,刘氏被裴珷影响,有事没事总和她别苗头,大抵是刘氏跟裴瑜说过羡慕她有青媖这么个会梳各种发式的婢女,裴瑜没想太多,只以为刘氏想梳个时兴的发式,本是和她以作赌为戏,随口就提出了这样个要求。

    为防万一,她还是让玄瑛陪着青瑛去给刘氏梳头。

    结果玄瑛差点冲刘氏动了手。

    刘氏硬说青瑛心存怨怼,冲她的青丝下了狠手,要鞭责青媖,玄瑛直接上前,一巴掌就把刘氏的妆台多削出一个角来,刘氏怔神的时间,玄瑛就拉着青媖大摇大摆离开了。

    事后裴瑜赔礼,没有为难过青媖。

    瀛姝腰杆子硬,从不畏惧因此和刘氏彻底闹翻了脸,这件小事她应当不至耿耿于怀,然而当她跟裴瑜和离时,居然发觉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她押的双日,没押中,仿佛命中注定她和裴瑜终归是会分道扬镳,她当时迷迷糊糊混混沌沌,梳理不清对裴瑜的情感,她只知道她舍不得长乐。

    已经过去的人事,现在再无必要梳理,只是今日瑞雪天,让瀛姝想到前生这场连下三日的,时急时缓的雪后,朝堂上似乎风平浪静,直到来年的春天,某一日,还是裴瑜急忙忙地问她知不知道陈郡公谢晋大中正的职位将被罢免一事,为此她还特意回了一趟娘家向祖父大人打听。

    如今,谢、贺、郑三姓的较力提前开启,更关键的是这回继任大中正的人选不再是崔琰,司空北辰未能坐享渔翁之利,虽然江东陆并不是司空北辰的对头,可这一改变必定会让那人惶惶不安,他的太子位全靠陛下运筹巩固,前生时,由“太子党”继任大中正,这对于司空北辰来说当然大有益处。

    大中正负责核定人才,以此作为吏部授官的依据,可以说掌握着士人在经济仕途上的命脉,具有极大的职权,如果大中正心向司空北辰,当然有利于巩固储位,前生正是因为崔琰担任大中正一职,当司空北辰继位之后,属于他的皇权才没有因为新君的根基未稳得以削弱,虽然说对于朝政司空北辰仍然不能乾纲独断,可皇帝的意志,至少不会被文武百官干脆漠视,沦为身份尊贵的一具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