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饼是被箬叶包着,隔着箬叶,手指沾不上油,烙饼已经不烫嘴了,但轻轻咬上一口,立即就感浓郁的酱肉香扑鼻,肉馅里似乎还加入了扶留藤,辛辣绕齿,竟是人间美味。

    “小小关驿,疱厨的手艺可真了得。”瀛姝由衷赞叹。

    南次看瀛姝有滋有味吃着烙饼,一边说:“其实今日的晚餐很简单,就是酱肉烙和野菜汤,但我吃着是很可口的,连三兄,居然都吃了五个烙饼,我从来不见三兄如此‘狼吞虎咽’过,三兄就想打赏疱厨,才知道今晚上的这餐饭,是个年过五旬的农妇料理的,农妇的丈夫除了操持农活,农闲的时候还会去山林中狩猎,猎得的猎物,都给农妇料理来,隔壁邻舍的聚上一餐,农妇的厨艺就这么被磨练出来。

    我还问得今日的野菜汤,是种被村户们称为红草的野菜,是紫红色,清甜爽口,只可惜这时节红草还不多生,花半天时间也采不了多少,一大碗汤被分着喝光了,我眼看着殿君和三兄都胃口大开,硬是没好意思给你留一小碗。”

    “红草可不仅这里有,在建康被称为山朱丹,只是在建康,山朱丹八月才会呈现紫红色。”

    “我怎么没听说?”

    “我家阿父可是出了名的饕餮客,小时候就带着我去山郊农家吃过这样的家常菜,我们是图个新鲜,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辛辛苦苦种植的菜蔬多数都会贩售换回钱帛,自己舍不得吃,寻常都是采摘野菜,多半都不舍得煮汤,熬成菜粥果腹。”瀛姝回忆着幼年的辰光:“贫苦百姓家的主妇,其实不少都极能干,心疼丈夫和子女,都会琢磨着怎么把采摘来的野菜尽量做得美味。

    百姓买不起细盐,更不可能备下那多香辛料,主妇们想尽了办法……山朱丹这种野菜还算好的,本身就没有涩味怪味,可有的野菜,其实得经好些道料理,才能入口。”

    南次也想起来一些往事。

    “我其实去过益州。”他又看向潺潺流水:“有意没惊动贺执,在益州城郊的农户家中寄住过一段,农户原本有三十亩良田,当时只余不到十亩了,他的儿子不幸夭折了,逐渐连女儿都不能养活,只好狠下心,把女儿卖给了贵族做奴婢,觉得女儿还有希望得活。

    他的父母都健在,年迈了,只能靠他供养,他的妻子因为儿子夭折,哭瞎了眼,也只能靠他养活,他长年不能饱腹,耕种的收成,交完赋税就只能养活老父老母和盲妻,他跟我说过,他也想干脆投靠贵族,献出田地,甘当佃户。

    只是因为当时他一家四口,只有他一个劳力,贵族不答应收容他的老父老母和盲妻,他没了办法,只好苦挨着,他说他听邻居讲,他的女儿也死了,他甚至不敢去问证,只断定邻居在胡说八道,他已经承担不了更多的内疚和自责了。

    我起初只是想在他家投宿,第二天就走的,结果他看出我不是普通人,咬牙找邻人告贷,去镇上沽了好酒,还买了十斤猪肉,托邻人家的主妇料理好,请我吃酒吃肉,求我一件事,他说他想把他的田地变卖给我,按市价。”

    瀛姝从来没有听过南次提起这段经历,问:“后来呢?”

    “我问他,把田地都变卖了,日后生计岂不更没着落?他说,他老父老母应当活不过那个冬天了,可他连二老的棺材都没钱置办,拿了这笔钱,先给二老备下身后事,他的盲妻,他跟岳丈商量好了,让大舅兄接回娘家去照顾,当然也得出一笔钱,然后他一身轻松,趁着还有把力气,也卖身为奴,卖身钱都给大舅兄,也唯有如此了。

    我当然不忍心看他走投无路,出钱替他的父母置办了寿材,还说赁下他的一间屋子,多盘桓些日子,鼓励他不要那么悲观,他千恩万谢,痛哭流涕。

    就在当晚,他的老父老母就双双投了河。”

    瀛姝咽下最后一口烙饼,像咽下了一块铁铅。

    “二老不想拖累子媳,可之前一直没备好寿材,更不能让儿子承担上不孝的骂名,他们当晚偷听了我和农户的谈话,知道农户终于能替他们料理身后事了,于是就投河了,农户的邻人,知道二老是投河而亡,帮着料理后事,还劝农户,他们都认为这样的事,是理所应当的,二老走了,入土为安,下辈子就能投个好胎,农户为父母置办好寿材,料理妥当丧事,就是尽孝了,活着太煎熬,不如早些解脱,可对于穷苦人家而言,没了生志,并不怕死,就怕没个寿材盛敛尸骨,反而更不利子子孙孙。

    我瞒着农户,打听过他的女儿,的确也夭折了,一场小病,就没了性命,我没有告诉农户,可是我去质问过那户贵族,明明救助自家的仆婢免遇病夭,易如反掌,为何这么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