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

    音乐会

    为最后一届联合国大会闭幕举行的音乐会是一场阴郁的音乐会。

    自本世纪初某些恶劣的先例之后,各国都对联合国采取了一种更加实用的态度,认为将她做为实现自己利益的工具是理所当然的,进而对联合国宪章都有了自己的更为实用的理解。中小国家纷纷挑战常任理事国的权威,而每一个常任理事国都认为自己在这个组织中应该有更大的权威,结果是联合国丧失了一切权威……当这种趋势发展了十年后,所有的拯救努力都已失败,人们一致认为,联合国和她所代表的理想主义都不再适用于今天的世界,是摆脱它们的时候了。

    最后一届联大是各国首脑到的最齐的一届,他们要为联合国举行一场最隆重的葬礼,这场在大厦外的草坪上举行的音乐会是这场葬礼的最后一项活动。

    太阳已落下去好一会儿了,这是昼与夜最后交接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候,这时,让人疲倦的现实的细节已被渐浓的暮色掩盖,夕阳最后的余辉把世界最美的一面映照出来,草坪上充满嫩芽的气息。

    联合国秘书长最后来到,在走进草坪时,他遇到了今晚音乐会的主要演奏者之一克莱德曼,并很高兴地与他谈起来。

    “您的琴声使我陶醉。”他微笑着对钢琴王子说。

    克莱德曼穿着他喜欢的那身雪白的西装,看上去很不安:“如果真是这样我万分欣喜,但据我所知,对请我来参加这样的音乐会,人们有些看法……”

    其实不仅仅是看法,教科文组织的总干事,同时是一名艺术理论家,公开说克莱德曼顶多是一名街头艺人的水平,他的演奏是对钢琴艺术的亵渎。

    秘书长抬起一支手制止他说下去:“联合国不能像古典音乐那样高高在上,如同您架起古典音乐通向大众的桥梁一样,它应把人类最崇高的理想播撒到每个普通人身边,这是今晚请您来的原因。请相信,我曾在非洲炎热肮脏的贫民窟中听到过您的琴声,那时我有在阴沟里仰望星空的感觉,它真的使我陶醉。”

    克莱德曼指了指草坪上的元首们:“我觉得这里充满了家庭的气氛。”

    秘书长也向那边看了一眼:“至少在今夜的这块草坪上,乌托邦还是现实的。”

    秘书长走进草坪,来到了观众席的前排。本来,在这个美好的夜晚,他打算把自己政治家的第六感关闭,做一个普通的听众,但这不可能做到。在走向这里时,他的第六感注意到了一件事:正在同美国总统交谈的中国国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本来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动作,但秘书长注意到他仰头观看的时间稍长了一些,也许只长了一两秒钟,但他注意到了。当秘书长同前排的****依次握手致意后坐下时,旁边的中国**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证实了刚才的猜测,****的举止看似随意,实际上都十分精确,在正常情况下,后面这个动作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美国总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纽约的灯火使星空暗淡了许多,华盛顿的星空比这里更灿烂。”总统说。

    中国**点点头,没有说话。

    总统接着说:“我也喜欢仰望星空,在变幻不定的历史进程中,我们这样的职业最需要一个永恒稳固的参照物。”

    “这种稳固只是一种幻觉。”中国**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中国**没有回答,指着空中刚刚出现的群星说:“您看,那是南十字座,那是大犬座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