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钺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了那时的渭城。城中空空荡荡,除了云钺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活人。他每走一步,脚底都会传来奇怪的声响,低头去看,才发觉那是累累枯骨被踩断的声音。饿死百姓的尸体垒成小山,堵在云钺面前,一些尸体的怀中还搂着死去的婴孩,青紫的小脑袋像是麦穗般垂挂下来,脖颈往下却无半点皮肉,连四肢都不知被谁砍走,又落入谁的腹中了。

    他冷汗涔涔,从梦中倏然惊醒,心中泛起无限悲凉痛楚。医师给他开的方子里有安神助眠的药材,本意是想让他多加休息,奈何云钺忧思过重,梦中尽是些国破家亡的惨相,好眠倒成了折磨。

    裴琉锦已经几日未回王府了,他不屑也不愿威胁云钺,可王府的其他仆婢们还是相当畏惧这位大焘昔日的死敌,免不了在云钺背后嘀嘀咕咕,说些如果他妄想逃跑或自戕,三殿下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旧主和其他陈国俘虏之类的牙碜话。

    云钺不与他们争辩,裴琉锦不在时,他安静的像一尊泥胎木塑的雕像。好在每日给他端茶送药,扶他在院中晒太阳的小侍儿们不算太怕他,他们还太小,心田上长不出那么多国仇家恨,只是觉得这位将军太沉默,沉默的令人担心,像是他的身影会在这样的沉默中,如黄沙般无声消散在风里。

    谁都没想到,裴琉锦再回来时,身边跟了个泪眼汪汪的小小孩童。那孩子总角年纪,身量尚可,不像挨过饿,只是穿戴潦草,脸蛋脏兮兮的,神色也发蔫,活像颗经霜的小白菜。瘪着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被裴琉锦牵在手里,迈着小短腿走到云钺跟前。

    “前几日我问过那些参与渭城战役的将士,从他们口中得知你身边曾有个肝胆相照,忠心耿耿的周姓副将,”那孩子见云钺形容严肃,越看越怕,揪住裴琉锦的衣摆不肯撒手,直往他背后躲。“那位周副将曾冒死趁深夜单骑出城,回朝请援。”裴琉锦也不惯着孩子,提溜鸡雏一般将他拎过来,丢给一旁的下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将他带下去安顿。“我本想打听那位副将的下落,能把他寻来陪你解解闷也好。”

    裴琉锦斟酌着用词,他有点后悔就这么和盘托出,又要惹云钺伤心了,但是话说到这份上断没有隐瞒的道理。“只是天不垂怜,那位周副将在回朝后竟因此事被问罪,你们的‘好皇帝’为了遮掩自己对渭城做的腌臜事,将他满门下狱抄斩,周家上下三十余口无一幸免。”

    他看着云钺默不作声,眼中那一点星芒再度熄灭,心里恼得直磨牙,“偏巧他有个几年前因犯错被逐出家门的妾室,因祸得福,侥幸逃过一劫,那妾室被逐时已有身孕,如今染上不治之症,被我的人找到门上时不过剩一口气在了。她临终将此子托付于我,我是无所谓,”裴琉锦心中已将罪魁祸首生烹了十个来回,面上仍是淡淡的,“要赶出门去还是留下抚养,全凭你决定。”

    云钺对此的回答则是强撑着跪了下来,他这一跪倒把裴琉锦吓得不轻,疾步上前搂着他的腰将他强行摁回圈椅上。“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又跪,腿不要了?”“殿下于我,恩重如山。”离的这样近,他甚至可以看清云钺眉中藏了一粒不起眼的小痣,方士们常说“眉中藏珠”,最是有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无以为报......”“停。”裴琉锦一听对方说这种话就头疼,他这番兴师动众,颇有些“千为博美人一笑”的意思,只是想让云钺高兴高兴,并不打算索取什么回报,何况云钺人都是他的,难道他还会贪图什么不成。

    但将军显然不这么想,他这会儿打心眼里将裴琉锦当成好人,势必要对他有所报答才安心,像是忘了自己前些日子还被裴琉锦玩得不堪,上下一起出水。裴琉锦看他这副顺驯乖巧,予取予求的模样,一时恶劣心思又忍不住冒头,想起前日没能满足的口腹之欲,遂捧起将军的脸,像小兽似的咬了一口对方脸颊。他生了对锐利的虎牙,乳酥一般雪白,展颜一笑,也像小兽纯真无邪,说出来的话却叫人面红耳赤,“那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就让我舔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