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酽数着步子,在第七步前正正好停在了皇帝面前。他低眉颔首的,一副乖巧小辈模样,实则早就魂游天外去了,准备听接下去那一耳朵的“长这么大了啊”“骑射本事果真不错”。

    他怅然的垂眼,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阿桥的模样,如果是他看见自己射中会是什么样呢。

    “……朕看见你,便想起当年做太子时明远跟朕陪读时的日子,朕跟明远,也算是情同手足了,如今见你和知行这么要好,朕甚是欣慰。”

    季酽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衣袍下的左脚偷偷后退了一步,踢走了地上的一颗石子。季明远当年虽是和皇帝关系不错,偏偏他们家手握兵权,皇帝登基后他也袭了侯,被支棱去了边关,从此便是无诏不得回京,那少年时一起挨太傅训斥一起翻墙打鸟的情谊,也不知还剩下几分。

    自古帝王便如此,莫说情同手足,真到了要紧关头,真手足也有断腕的呢。

    “父王,我还想和揽洲哥一起去跑马,您若无事,我们就先走啦。”

    李知行一脸狡黠相,扬着声调上来拉住季酽的手,朝他挤眉弄眼,季酽看他稚嫩却狡猾的神色,心头微微松懈了些,便也跟着他请辞。

    “去吧,有揽洲带你,朕也不怕你出事。”

    皇帝大手一挥,准了。李知行忙拖着季酽以及身后那群小跟班溜了。

    “哥,你能不能多进宫来陪我几回啊,你不来的时候我都要跟着太傅念书,听他们讲那些规矩的,听得我都要睡着了。”李知行一脸苦恼,骑着马同季酽并行。他缠着季酽和他聊闲,想是平常在宫里憋久了,天天被太子这个沉重的名头压着,好不容易来了个能不在乎他太子身份跟他称兄道弟的同龄人,自然别样真切。

    “行啊,改天带你翻出去,别让你那些陪读知道了,一个个的告状都是一把好手。”

    季酽满口答应,李知行听他这么一讲,兴奋了,拍着胸口:“包在我身上,只要在宫内保证甩的他们影都摸不着。”

    季酽和李知行关系不错,还是因为三年前太后七十诞辰,各路人马都上京城来为太后庆寿。那是边关生边关长的季酽第一次跟着老侯爷上京,一来便是大场面,皇帝专门设了猎场为太后举办围猎庆祝,一干武将皆能一展身手。

    十二岁的季酽骑着他自己的马跟在父亲身后,仗着年纪小面孔生,没人在意。然而围猎第一天日暮,异变陡生,就在众人退出猎场外热议着当天各位猎手的风姿时,那明明被锁链明火围住了的篱墙不知怎的裂了开来,一只巨大的野牛顶着一对尖角,发了狂般从墙洞里冲了出来,直奔东南角的营地冲去。

    那营地本就是为皇族贵戚中的妇孺们搭建的,巧的是当时十一岁的太子李知行那两天正好抱恙,围猎的白天虽在猎场里,可都在轿子中通过那方帘子围观,动不动还咳两下,直到傍晚回到营地才被嬷嬷允许出来走走。那野牛冲过去的时候,李知行还没走几步,正正好站在营地前,一身红色蟒袍成了那野牛的活靶子!

    形势突变,眼看这那野牛顶着犄角就要给太子来个穿肠破肚,在场的文臣都惊惧的瞪大了眼。只听耳边一道箭矢破空之声,尖利的箭头“咻”的扎进了那野牛的左眼,硬生生将那疯牛锐不可当的冲势一滞——瞎了一只眼的野牛愤怒非常,前蹄一抬一落又要向着李知行冲去——

    “退后!”

    半空中一道灰色身影闪过,那人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扔掉手中的弓反手拔出背上的青锋,冲着那野牛的方位重重的一落——

    唰——

    鲜血沿着切面如喷泉般射出,牛首落地在咕噜咕噜滚了两下,那庞大牛躯“噔”的跪下,露出被牛血喷了一头一脸的季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