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什么也不懂,大字也不识一个,从染坊下了工就去书坊给他挑书,经常被骗被忽悠,有一次奶娘献宝似的捧着一本淡青色的薄册子给他,神秘兮兮的说是书坊老板卖给她的大人情,说里面记录着这届乡试的重点。

    赵钰哭笑不得的接过,只看了第一页便发现奶娘被骗了,通篇都是些狗屁不通的之乎者也和酸腐小诗,可是看着奶娘希冀的眼神和疲惫的眼睛,他什么也说不出了,只能低下头,轻轻的说句,会拿着这本考点好好复习。

    奶娘便欣慰的笑了,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喃喃着等小少爷榜上有名,她就放心去见老爷和夫人了。

    当时的赵钰没有揣摩人心的能力,他一向只是个死读书的孩子,从前有父亲母亲在还好,后来家族衰败逃到鄢陵后,他就只懂得读书了自然也错过了奶娘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与哀痛。

    他只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这次乡试一定会高中,等他考学归来,便是孝顺奶娘的时候了。奶娘愣了愣,但还是说了句好。

    时光匆匆,白驹过隙。乡试的时间越来越近,奶娘没再去染坊帮过忙,而是日日留在家中给他张罗饭食。赵钰好奇的问过,奶娘也只是推说乡试要紧,他便也没在继续过问。

    那时候他一心沉在书本里,一心想要考取一个功名出来,因此对周围的事情都不大关注,等他发现奶娘卧床不起的时候,已经是要启程去考试的时候了。

    怎么喊都不应,他一下就慌了神,惊惶的跑去医馆请了郎中,一番诊治下来,赵钰才知道奶娘这些年为了供他读书,供他买那些所谓的中榜秘籍,把自己累得虚空,在染坊上工时常常晕倒,有一次甚至摔进了染缸,然后才被染坊主辞退。

    郎中说,要想治好她的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只要安心的养着,用不算特名贵的药材吊着,没几个月便可恢复健康,只是不能再受苦受累,染坊那种地方是再也去不得了。

    赵钰点头称是,得了药方想去抓几帖药回来,然后才发现家里并没有多少存银,所有的银子都耗在给他买书和供他吃喝上了。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想把砚台和笔当掉,换点银子,却被奶娘死死拦住,说这是老爷夫人留给他最后的念想,如果赵钰为了治她的病当掉,那她哪怕是死了也无颜面对老爷夫人。

    无奈作罢,奶娘躺在床上,眼珠浑浊的笑,说等他考了功名,再回来也不迟,她还可以等。赵钰点点头,目光却一直胶在那本所谓的中榜秘籍上,平生第一次,他对着他挚爱的亲人撒了谎。

    乡试不过是三年一届,过了今年还有后三年,可他的亲人却只剩下奶娘一个人了。他通红着脸,舌头也打着结,信誓旦旦的和奶娘保证必定高中,转眼就悄悄的拿了笔和墨去了当铺。

    抓了药出来,赵钰想了一路的措辞,直到回家才研究出来一套不错的理由。回家时,奶娘又一次昏睡,怎么都叫不醒。他提着药包,手足无措,奶娘把他照顾的太好,这几年从没让他干过家务,更别提做饭熬药了,又去求了郎中,才把药煎好,顺着她的嘴角灌了进去。

    奶娘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乡试刚刚结束,倒不用费劲找不去考试的理由了。放榜那日,赵钰心知和自己无关,却拗不过奶娘的执着,还是去看了。回来时装成一副沮丧的样子,实际上心跳擂鼓,耳廓发红,生怕被拆穿。

    好在奶娘那时候没力气研究这些,见他哭丧着一张脸回来,便知道是没考中,忧心是不是自己的病害的赵钰分心。赵钰笑嘻嘻的安慰她,说三年后肯定高中,让奶娘等着享福。

    抓了许多的药,用了很多钱,可惜郎中嘴里说的好转仍未出现,起初奶娘还能下地走走,到后面只能半倚在床上喘气,到最后连坐起来都不能了,只能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他日夜为了奶娘祈祷,期盼她明日就好转,从床上坐起,可他日夜所期盼的奇迹并没有发生,奶娘的病情一天天的恶化,到后来,她终日昏睡,一天只有片刻的清醒三年的时光很快,几乎弹指一挥间,可她最终也没熬到第三年,没有看到她呕心沥血养大的孩子中榜的情景。

    遇到俏枝的时候,奶娘刚去了不到一个月,那天他去给奶娘上坟回来时脑子浑浑噩噩的想着事,这才没留意撞到了人身上,再发现是个姑娘,而他的手还停在人家的屁股上,他整个人瞬间清醒,直接遁走回家。

    回到家,他才猛然惊醒,自己在街上到底做了什么,会对那位素不相识的姑娘造成多大的困扰他本打算回去道个歉,在拿些银子向她道歉的,结果等到了那条街,还未打听这位姑娘的住处,那些长舌妇人便七七八八的把这姑娘的家世抖了个底掉。

    听着俏枝夫君生病的经历,赵钰没来由的便想起来自己的奶娘。奶娘生病的样子与那位不幸被他撞到的姑娘渐渐重合,他冲回家,拿了唯一仅剩下的砚台回来,或许是为了报答未报答的恩情,或许仅仅是为了赔罪,他蹲守在路边,把这砚台交到了俏枝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