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贺羽安跪在莲纹铺面的石砖地上没有抬头,目视所及只见白木朱漆的足踏和披了黄罗帕褥的榻脚。从进甘霖殿以来,他眼观鼻,鼻观心,默不吭声,也并不辩驳。

    在他右前方,内侍手持拂尘目光微垂,仿佛入定了一般。而边几上的香炉里,正煨着合香。

    铜质凫鸭昂首朝天,满实的腹部塞着焙好的银丝木炭,以未明暗灼的热度烘烤着细网上的香料,让屋内不知不觉盈满暗香。

    只可惜这边香平人静,另一旁却热闹非凡。

    与贺羽安年龄相仿的皇长孙卫承卓已经匍匐到那小榻前,正抱着他皇爷爷的小腿,涕泗滂沱哭天喊地地讲述,自己是如何当街挨了贺羽安的打。太子虽然并未置喙,只他伫立于此,便是做足了相帮的姿态。

    榻上那头戴展角幞头,身穿红色常服的天家,听着这纷吵许久,终于皱起眉头。

    皇孙赫然噤声,太子也稍稍收敛身姿,变得恭顺起来,一时间甘霖殿中静默非常。

    这静默持续了几秒,只听天家缓缓开口:“羽安,这是怎么回事?”

    天家不开口尚好,一开口反而问起贺羽安,太子和皇孙脸上几乎憋出真委屈来。

    “回禀官家,”贺羽安按礼法不曾站起,但立起身子,仍未直视天颜,双目微垂回答:“承卓在闹市纵马,踩踏百姓财物,臣只是拉摔马匹,并当街宣告他的罪状,委实不敢称:殴打教训皇孙。”

    他一出声,声音暗哑,倒像是受了委屈般,让官家皱了皱眉。

    内侍王中官立刻退去殿门口吩咐了几句,才又回来伴立圣上身旁。

    “你,你!你这是!!”太子气得七窍生烟,一时竟不知道怎么骂他才好。

    这还叫不敢?!不敢都让皇孙从马上跌落,滚出街老远,这要真敢那还不得打杀了?!

    “你这是有心摔死承卓!”太子愤怒之下,不管不顾,把藏于心口的话都说了出来。

    “够了!”卫帝低声喝斥。他年岁刚过半百,好在身体还算康健,继位三十年,积威深重。此刻呵斥一出,太子面色巨变,赶忙恭敬请责。皇长孙更是缩得似鹌鹑一般,悄悄趴在一旁,不想引起半分注意。

    “羽安直接拉摔马匹,让承卓摔滚受伤,是该惩罚。”天家到底顾念父子孙情分,如此开口。

    太子和皇孙听了皆欣喜若狂。

    “只是,羽安职责所在,又是承卓长辈,便是教训一二,承卓也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