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韦氏这才是大大的失策,她陈娇并不是宫里长成的金丝雀,她是林间自由的百灵鸟,不在乎身份地位,也不在乎华服美饰,心里头装的,除了身边亲近之人,就是那一口美食了。

    人生在世,若是事事计较,哪还有什么活着的乐趣,你求得太多,总有满足不了的时候,佛祖说了,求不得是苦,是孽,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才能拿起新的东西。

    瑞珠便是知道她这一点,才愿意拿钱买个清净,陈憬给她的嫁妆,足够她大手大脚地花一辈子了。

    说回寻娘子,倒让陈娇有些头疼了。

    这位寻娘子,也是红尘俗世中奇人一个,她擅于裁衣,在相国寺大街经营着一家制衣店,名叫霓裳坊,其中有数十位擅长纺织、染色、刺绣的女工,来自天南海北,各有各的长处,世上也少有比得过她们技艺的。

    这么多能人异士齐聚一堂,各有各的脾气,却都愿意听令于寻娘子,足见她的技艺和魄力。每每霓裳坊出新一季的成衣,总能引领京中贵女的穿衣打扮,上至平乐长公主,下至七品小官的夫人女儿,都争着抢着来买她的衣服。

    寻娘子年约三十六,听说她曾是官家女儿,少年家道中落,中年夫家遇难,独留她一人,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后来她凭着一双巧手替人裁衣,游遍大梁山水,从各地找来了这些技艺高超的织工绣女,开办霓裳坊,才在汴京扎根落地,专做高门贵族的生意。

    她家的衣裳美是美的,但是陈娇对穿衣打扮没什么兴趣,陈憬送她的衣裳布料都堆在库房里穿不完,哪顾得上在意款式。

    两年前上元节,哥哥允她出宫游玩,实在是太久不曾出宫,陈娇一时高兴,就在几套衣裳里挑拣了一番,都不太满意,于是别出心裁,在一件衣裳上做了修改,将袖子截短,叠穿在另一件上,下裳换了一件薄纱褶裙,行走间如流云烟霭,煞是好看。

    好巧不巧的,这件衣裳出自霓裳坊,又好巧不巧的,陈娇撞上了出门采风的寻娘子。

    花市灯如昼,人潮如织,寻娘子一眼就看见了她,跟着她走了三条街,瑞珠过去问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她闪着晶亮的眸子,磕磕绊绊地问:“你家娘子,穿的衣裳是谁改的?”

    眼前人鬓边微霜,双颊凹陷,眼下浮肿,显得气色有点差,再加上她炙热的眼神和微微佝偻的后背,瑞珠险些就要唤厂卫过来捉人了。

    “告诉我嘛,是谁改的?”三十多的妇人,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撒娇,也是闻所未闻。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问!”

    寻娘子提起裙角,飞也似的跑到陈娇马车前,撩起车帘,正在吃芙蓉酥、掉了一襟碎末的陈娇与她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美人红唇微张,杏眸圆睁,颊边散落几缕碎发,侧坐在马车里,一抬手,霜雪似的腕子叮当脆响,是儿时戴的掐丝银镯和后来戴的翡翠玉镯碰在了一起。

    “你、你是谁?”

    寻娘子趴在车边,抓住她的裙角摩挲一番,确定是自家的布料,忽然抬了头,粲然一笑,算得上面黄肌瘦的脸庞骤然有了光彩:“这是你叫人改的?”

    “什么?”

    她轻声喟叹:“美人配华服,就算不是你改的,寻娘也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