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县县衙大堂里又出现了奇怪的现象——衙役没有呼喝“威武”,书吏没有捧着状词陈述案情,被告来了原告却不见踪影,而且就是这个被告也没有高喊冤枉的叫天屈。

    应该说,今天出现的奇怪氛围是有点多。方应物瞥了几眼左右,心里暗骂一句“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如此只能靠自己了,方应物掏出一叠文书递给左右,然后拿起惊堂木,猛然拍下并大喝道:“永平伯!你前日在都察院自招事迹,坦承强夺店产、殴打官民、围攻官衙之事,可否如同上面所写?”

    自有衙役将文书呈递给永平伯看,安小伯爷大略扫了几眼,上面所记载大都是前日在都察院接受询问时所陈述的,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如此他便冷笑几声道:“确实如此,那又如何?我倒是很好奇,你这狗官究竟是如何骗得陛下下诏,叫我道你这破烂衙门听审?”

    在旁边钱县丞闻言摇摇头,心里轻轻的叹口气,从这一句话他可以断定,这小伯爷算是完蛋了!

    这些非法事情,确实可以对天子坦然承认,表现实诚作为一种策略未尝不行。再大的事情,只要天子看你顺眼,即便杀人放火那也都是小事。

    但这些非法事情能对天子招认,不代表着可以在这里对方应物承认,方应物只会依“法”办事。

    常言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小到这衙门里,正堂官是阎王,胥吏是小鬼;放眼到朝廷。天子就相当于阎王,方应物就是小鬼。别拿知县不当干部!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都是懵懵懂懂的栽倒在刀笔吏之手。

    所以钱县丞只能摇摇头,这安小伯爷还是太年轻。处世经验实在不足,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方应物还以冷笑,酝酿这么多天,不就等待此刻么?又喝道:“既然认罪,便可伏法!”

    安小伯爷“哈哈”狂笑,眼泪都笑出几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我家有金书铁券,乃是太宗皇帝颁授。明明白白写着常刑免责、子孙免死一次!不知道方县尊你打算如何让我伏法?”

    金书铁券四个字一说出来,满堂胥吏都觉得今天县尊讨不了好了。不能不承认,县尊是一个正直的人,为了一个平民小商人,对平安伯不依不饶至今,实在难能可贵,可正直不能当饭吃。

    大明勋爵都有金书铁券,作为酬功恩荣的特权象征。其实金书铁券并不是万能的护身符,太祖皇帝洪武年间。拿着金书铁券却被搞死的不要太多,但是想直接破去金书铁券,也只有天子办得到,其他人都没这个本事。

    安小伯爷的恶行当然够不上死罪。所以是“常型”范畴,但安家的金书铁券上又有“常刑免责”的特权,所以论理只能当堂释放。

    方应物不动声色。等安小伯爷笑完后,朗声背诵道:“凡公侯之家强占官民山场、湖泊、茶园、芦荡及金银铜场、铁冶、店铺者。初犯、再犯免罪附过,三犯准免死一次。”

    见方应物好端端的背诵起条文。安小伯爷疑惑不解,问道:“你说的是什么?”

    方应物淡然一笑,“此乃朝廷颁布的铁榜也!其中意思就是拥有金书铁券的勋臣之家,初犯免罪记过,再犯仍免罪记过,三犯便要抵消掉你的金书铁券,不能再宽宥免过,要一并治罪!”

    从小不爱读书学习的安小伯爷大惊失色,朝廷还有这种规定?两边的胥吏也有点涨了见闻,因为县衙这小庙从来没审过权贵,所以没人关心与权贵有关的律法条文,却不料还有这种暗扣。

    安小伯爷不知方应物所言真假,但想来方应物也不敢在这时候胡编朝廷的律令,忍不住高呼道:“我家金书铁券乃是太宗皇帝所颁!朝廷律令如何能随意抵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