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项成贤,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仅有一道巴掌大小窗口的牢中也渐渐黑了下来,方应物又恢复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

    坐诏狱的荣誉感和新鲜劲儿一过,剩下的就是无聊了——确实很无聊,连个提审都没有。这时候即便给方应物一本四书五经,只怕他也能津津有味的翻看了。

    正当方应物闭目养神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几声响动,眼皮微微亮了一亮。他睁开眼看,便昏暗的光线跃入眼中,再细看,便见汪芷又举着火烛出现在门口地方。

    与昨夜不同,这次汪芷另一只手还提着食盒。牢中有一张简陋的破桌子,汪芷便将食盒丢在了桌案上。打开后,里面有酒食。

    方应物目光随着食盒转来转去,心里已经是波涛起伏,自家何德何能,敢劳驾御马监太监兼提督西厂亲自来送牢饭?纵览大明史书,有厂卫大头领亲自给犯人送牢饭的记录么?

    汪太监开口闲聊道:“今日我闲来无事,便去宫中转了转,顺便打探了点消息。你这状况确实不大妙。这次皇爷真恼火了,我看是没什么法子转圜。”

    方应物试探道:“厂督此话过了,在下区区一介儒生而已,何至于此?”

    “话要从头说起,当初皇爷之所以准了你父亲入东宫的提奏,是因为你们父子名气不错,便存了几分拉拢你们父子的心思。说透了,就是皇爷想收买人心,让你父亲感恩戴德,将来也好作外朝助力。

    你也知道,皇爷最厌烦外朝言官多事,那几个有名的刺头都是记在内宫屏风上的,当年你父亲也在其中。只不过这三年来,你父亲略显沉稳,皇爷便误以为改正了。

    在皇爷心中。已经是施恩与你家了,刚送了一个东宫侍班名位没多久,但你家却依旧不识好歹,这次还率先跳了出来指手画脚,简直就是忘恩负义,能不让皇爷大为恼火么?”

    方应物不由得仰天长叹。说来说去,就是天子对“辜负圣恩”的父亲恼怒。又担心拿下父亲震动太大,而且还有点自打其脸的意思,便拿自己这软柿子撒气呗,只不过在过程中摆了一个乌龙而已。

    果然是每一个伟光岸身影的背后,都有一个或一群屡屡倒霉的亲属吖!

    汪芷自然是体会不到方应物那小悲愤心情,很绝然的说:“何况你这事引发争吵又惹得皇爷大为烦心。又关系到皇爷的脸面问题,没人能帮你开解。总而言之,成了一个死结,我看你这次很难过关了!”

    随即汪芷拿出酒壶和酒盅,斟了两杯酒,“我做人向来恩怨分明,你助我立下大功。但此次我无能为力,唯有用杯中酒表明歉意!”

    汪芷举了杯,但方应物久久没有应答,他先是迟疑的对酒杯端详片刻,又狐疑的看了看汪芷手里的酒杯。突然来敬酒,难道想送自己上路......再细细一想,自己在牢中“暴疾”挂掉似乎也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冷场片刻,汪芷冷哼一声。将两人各自面前的酒杯换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对方应物示意。

    方应物再次看了看汪芷手里的空酒杯,又盯着换到自己面前的酒杯研究,这换酒杯的举动是不是也早在别人算计之中呢?

    冷不丁的,新换到方应物面前的这酒杯又被汪芷抄走了,同样被她一口饮尽。并亮出了杯底。

    方应物抬起头,见汪芷满脸都是浓浓的嘲讽,很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不得不加倍小心啊。”随即他也主动斟满,敬酒道:“多谢厂督盛情,请!”

    汪芷微微蹙眉,她没什么酒量,也不大喜欢饮酒,但还是再次饮尽了。头略有眩晕,不过还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