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御史大夫裴蕴,却在这刻出列,神色不满的说道:“高句丽之征,朝堂之内早已争议多次,早有结论。陛下的出兵诏令,也在大业七年,就已发出。二位莫非是要陛下,自食其言吗?这发出的诏书,难道还能收回不成?”

    他说到此处,又冷笑着问:“樊尚书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此言大谬,也有失公允!我朝自从大业四年起,即开凿永济渠,并遣人打探绘制辽东与高句丽地形,又在涿郡聚集粮草军资,另造海舰三百。陛下为此战处心积虑,积聚四载,樊尚书却言陛下未曾殷鉴前过?”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则紧随其后,声如洪钟:“陛下百万雄师,旌旗蔽空,此等出师,亘古未有,再有我军兵精粮足,军甲器械远胜那高丽小国,待挥师而至,那弹丸夷蛮必望风而靡!有何风险可言?”

    樊子盖闻言稍作凝思,就又继续言道:“大业元年,朝廷发四百万民力,营建东都,开通济渠;大业二年,招二百四十万丁男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度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大业三年,朝廷又发二百四十万人修榆林长城;大业四年,天子再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

    大业五年,征吐谷浑;大业六年,陛下南巡,又修江南河。如今各地百姓早已不堪重负,闻役而变色。尤其河南山东等地,不但民生凋敝,耕稼失时,田畴多荒。

    臣请陛下体恤,将出征之日,稍稍延后。再或者,遣一大将领军东出。正如宇文大将军之言,高句丽弹丸夷蛮,我朝何需以牛刀杀鸡?”

    杨广听到此处,神色却已十分不虞,他皱着眉头,看向裴蕴:“果真如樊爱卿之言?”

    “近年徭役确实繁重,可朝廷也免去了所有役丁租赋,作为补偿。”

    裴蕴朝杨广躬身一礼:“且陛下即位以来,便施以轻徭薄赋之策,不但将成丁之龄,提至二十二岁,更免去了天下女丁之役,此政亘古未有。私以为陛下之仁德,古之圣君不能及。”

    “圣君之言太过,卿爱我,怕是不肯言朕之非!”

    杨广却微一摇头,再问李渊:“叔德你呢?可也以为徭役繁重?”

    乍然被点名,李渊只觉头皮发麻,心想这徭役,何止是繁重而已?只会比樊子盖说的更严重,

    各地百姓,尤其山东山西与河南一带,早就不堪重负了。

    裴蕴说什么古之圣君不能及,更是笑话。

    记得大业元年,光是营建东都与通济渠,就死难百万余人。僵仆而毙者十四五焉,每月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车相望于道。

    大业七年,朝廷又征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船只相次千馀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数十万人来往驰道,挤满道路,昼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秽盈路。

    这是他亲眼所见,昔日他任岐州刺史,曾亲解陇州一万四千役丁入京,可最后生还者,不足三成。

    他这表弟,可能确有爱民之心,登基之后,也屡施仁政。

    然则寒门之臣多谄媚,下面那些负责营建东都,督造运河之官,为逢迎圣意,追赶工期,对役丁百般催逼,全不惜人命。

    这位陛下能够看到的,也永远只是巍峨的宫城,笔直的御道,壮观的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