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她忽而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往下,插科打诨了一句:“没想到你这种忙的不着地的大班,往日还看《花月痕》这等?”

    “红袖添香,绿鬓视草,”皆是出自魏子安的《花月痕》中的词,此等才子佳人一般都是闺中少女爱看,连她都是从表妹那拿来翻了几页。

    顾昭一个大男人,号称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还有这等心思。

    不禁让嘉岚有些想笑。

    顾昭却也不以为意,道:“我以前在书局做小工,为人跑腿,拣了丢了不要的书就拿来看,胡乱看了不少书,其中就有这本。”

    “在书局做小工?”嘉岚微露愕色。

    “怎么了?”

    “有些惊讶。”嘉岚老实道:“你如今这样叱咤风云,让我有些难以想象你昔日的样子……”忽然想起在牢中第一次自我介绍时他的确说过“幼时家贫”之类的话,然而当时嘉岚对他只有防备,丝毫没有兴趣,这话便也就过耳飘过,没往心里走。

    就是现在,她也还是难以想象顾昭贫时是什么样子。

    顾昭眉目锋利,不笑时有宝剑之威。通身上下压着一股沉着之气,无论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理智从容,就是昨日那般的混乱情形下,亦是如此。

    仿佛旧时的大将,坐镇账内,不见刀兵,通身却杀伐凛凛。

    因为眉目清秀,穿长衫时还有几分儒气,像是世代书香所熏,进退之间,似个儒将。

    这样的人,嘉岚总本能觉得他仿佛从娘胎出来便是如此,没有微时,亦不该有微时。

    “那有什么!”顾昭笑道:“我不单在书局做过小工,还在裁缝铺、码头做过小工。那时每个月到手才三块钱,吃都吃不饱,哪里有钱买书,但一个故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教了我一些字。学了字总想着用上,不看书心里痒痒的,就辞了码头的工,到书局找活。头一个月,我和那书局老板说,我什么活都能干,不要工钱,只要管我三餐,给我书看……”

    嘉岚微露讶色。

    落入顾昭眼中,他轻轻一笑:“对。那书局老板就是你现下这个神色……那老板人不错,就答应让我在那干,答应给我两块钱一个月的工钱,书随便看。”

    “你不知道……一个从未念过书的人陡然识字了是什么样的感觉,真是鸿蒙初开,我觉得自己天灵盖都漏了,有一束光照进来。”

    “自那时起,我就在白天在书局给人跑腿搬书干杂活,晚上睡在楼上的小隔间里,挑灯看书。每个月两块钱,有一块我都用在了点油灯上。”

    “但是我那时候认的字不多,书局老板闲时会教我一些,还手把手教我写字。再后来,还让我帮着记账……就那时候,我囫囵看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书,什么你们时髦的《新青年》,一本一本的看,还有你方才说的什么《花月痕》,哦,鸳鸯蝴蝶派的我也看了不少,我给你讲讲……”

    说着,当真一副要给她说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