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每见一物,每提一事,霍峤在阿渚的威逼利诱下,都不得不用燕地的官话再重复一遍。阿渚听她讲完,又跟着念一遍。赵声柔媚,燕声顿挫,他喁喁学语,腔调颇有些不伦不类。

    霍峤一听他开口,有邯郸学步之势,就禁不住发笑。阿渚看了她一眼,也不争辩,只一遍遍重复着,不会的音节又拖着她再讲一遍,就连在路上,四野俱静,也能听见他喃喃地自语着练习。

    整整两天了。阿渚可能在这两天里说了比他人生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的字节。霍峤原本觉得自己是个牙尖嘴利的,如今在阿渚的压迫下,居然也有了不想开口说话的念头。她只要听见阿渚开口问“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就条件反射地觉得口干舌燥。

    一到驿馆,霍峤端起茶壶,对嘴咕咚咚地往下饮。阿渚看着她,心想,她真是渴的厉害,连规矩都不顾了。又想起“规矩”二字用燕话不知怎么说,他甫一开口:

    “你能不能把……”

    霍峤吓得腾起身来:“不能!我累啦!塾师还给放假呢!”她放下茶壶,躺平在床上,“阿猪,你是人吗?你为什么不会口渴?”

    她一开始喊“渚奴”,后来喊“阿渚”,如今也不知怎么变成“阿猪”了。阿渚皱眉头纠正:“是‘渚’。”

    “燕话里就这么念的!”她胡编乱造。

    燕话肯定不这么说。阿渚慢条斯理地端起一只杯子,提起茶壶,想到霍峤方才对嘴喝过,不免犹豫片刻,又好笑地想,一个男孩儿,有什么避讳。

    他略饮了几口,口舌间却有股说不出的香味。搅扰得他心神不宁,遂闭目养神,把记得的几个发音又在脑海里过一遍。

    霍峤横斜地躺着,见他安静了,又说:“学一两成就够啦,就是连比带划,不也够你在燕国活下来?”

    阿渚闷声应道:“你不是说,能面见皇帝的官员,都要会说官话?”

    霍峤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继而显露滑稽的神情,她支起身子大笑起来:

    “你……你哪有机会面见皇帝!”

    她骨碌地滚下床来,坐到他面前:“你不会真的信了我,以为凭救了我,就能当上大官了吧!要这样我还用得着靠你回来?”

    阿渚闷声半晌,才答道:“那我还可以靠我自己。”

    霍峤的眼睛瞪圆了,一把抚上他额头:“你原先没这么蠢的,难道是烧坏脑袋了?”

    阿渚扭头看她:“你怎么就知道,我以后不会封侯拜相,铭之钟鼎,出入帝王宫阙?”

    霍峤被他严肃的目光一震,她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眼神转作怜悯与嘲讽,在她那张略显青涩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突兀。终于,她嘴角抿起一丝轻笑:

    “那你可真是胸怀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