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浩渺无垠的腾格里大沙漠南缘茂密的红柳丛,旋风般奔跑着一个少年。他跑得热气腾腾,索性脱下褴褛的黑土布棉袄,在头上呼呼挥舞,一边不停地啸叫:“呵,好雪!好雪!”

    接着,他把双手卷成喇叭,捂在嘴上大喊:“呵,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呵,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雪越下越大。风卷雪花,扑进领口、他却浑然不觉。置身于漫天大雪之中,他热血沸腾,只觉《红楼梦》中的那两句诗词,已完全不能表述胸臆,于是又叫喊道:“大漠覆毡,天地同染,腾格摆蟒,巴丹卧驼,哎呀,欲与天公,欲与天公……”

    连绵无际、蜿蜒起伏的沙丘在漫天雪花中跃跃升腾,恰似横亘天地的雪幕上摆舞着条条银色巨蟒。他奔跑着,一个个沙丘被甩到身后,又有一个个沙丘迎面扑来。

    “呵——”他胸臆间充满豪气,“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激扬文字,挥斥方遒……”

    他跑着,跳着,舞蹈着,叫喊着,一口气跑出了四、五里路。

    昨天下午,他接到爷爷托人带来的一封信,说九丫头叫魔体附身,已经疯迷了七天,无药可救,只能如此如此……此刻,他正急匆匆地往九槐庄赶去。进了庄子后,他并未回自己的家,而是径直奔到三爹家的街门前。

    街门紧闭着,他冲上去,“哐哐”地砸了起来。很快,街门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一只手伸出来,把他一直拉进堂屋里。

    堂屋地下,黑压压的挤满了人。炕上,正襟危坐着一个银发老人,一见少年,立刻爬到炕沿前叫道:“龙儿,拿上啦!”

    “爷爷,拿上了!”

    “快拿给爷爷!”

    少年赶紧解开裤带,从裤裆里掏出一张印着血红圆圈的纸片递了过去。

    老人一把扯过那片纸,朝炕角跳过去。

    炕角里,蜷曲着一个浑身裹着红布的小丫头,嘴里正在不停地吐着白沫,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只见老人用右手两指夹着那片纸,左手竖立在胸前,嘴唇急速地抖动了一阵后,倏地将纸片向那个丫头的天灵盖上按了下去。

    “啊哟——”随着一声幽长的呻唤,那个丫头猛地从炕上跃了起来,一只手叉在腰间、另一只手指向前方,星目微睁,声如银铃,“我乃警幻座前司情仙子,今日特奉警幻之命,前来昭告世间,一甲子后,将于月亮山上投发情榜……”

    老人一听,突地脸色煞白,“怎么——难道果真有个情榜?!”

    “蠢物们,”那个丫头的声调忽然变得苍老而幽怨,“息壤出,潴野枯,鄉无郎,发情榜。尔等听着,你是个真情实意的…你是个虚情假意的…你是个有情无心的…你是个有心无情的…你是个有运无命的…你是个有命无运的…快快对号入座,各自归位,阿弥善哉——”接着,两眼一闭,软绵绵地瘫倒在炕上。

    “好啦好啦——”老人长出了一口气,喊道,“德町,赶紧掐住你丫头的人中。”

    叫德町的人赶紧爬上炕去,把丫头放平在炕上,在她嘴唇上使劲地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