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明朗,外头这一轮金日仍是高高悬在空中,屋顶瓦片遭了暴晒,热得能烫掉人一层皮。

    易然无奈地抬起头,望着他夺门而出翻墙的仓乱身影,心说今天可算开了眼,就没见过这么上蹿下跳的少爷。他嘴角抽了抽,似乎已经看到了这金枝玉叶养尊处优之躯一脚踩上房顶,被烫得吱哇乱叫的狼狈样子。

    他跑得这般快,外头的人本应瞧见,再咋咋呼呼兴师动众拦住这不明人士交公——易然意想之中的骚动却没有发生,院内小厮早在刚刚听说屋内有人毙命,不仅死相惨烈,眼珠子都被人挖烂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靠近这门,就算里面有声响也断然不敢前来查看,只握紧了棍子哆哆嗦嗦在院外把守。

    这回周遭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两声蝉鸣,偌大的空寂宅子只有易然和地上一个死人,他面无表情瞥了一眼尸体,转身负着双手在屋里踱起步来,在心里把今日之事整合了一番,头绪也渐渐明晰了。

    从小丫鬟出门,再到接引二人回屋,前前后后不超过两刻钟。那大大咧咧踩着窗台进屋,留下一个明晃晃脚印的第一人,应该是最近频频作案的流氓。易然眯起眼默不作声地想,抬手摸了摸下巴,顺着时间线这么捋下去。

    那贼人应当是瞧见了——

    一阵热风吹进屋内,他刚想了个开头,还未接出下文,思路就被窗外蒸腾的热浪蓦的打断了,那滚烫的无形气浪张牙舞爪,猛的随风扑面而来。

    易然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骤然被一阵风裹着沙尘拍在脸上,有些上不来气,呼吸不由自主一滞,低下头急促地咳了两声。他觉得喉咙越发干渴,两道英气的眉拧在一起,原本润泽的唇色也有些苍白无色。他摇了摇头,试图尽快忽略那点心神不宁的感觉,重新集中起精神。

    ——那贼人应是顺着屋里探头一看,瞧见一位打扮妥当的华贵妇人坐在梳妆台前。

    易然只觉得眼中事物朦胧起来,似乎真能瞧见一位身形落寞、独守空房的女子虚影。他略微察觉出一点不安,克制着自己想要抚上眼睛的冲动,用力眨了眨眼。周遭物品重新清晰起来,他翘起嘴角笑了笑,似是自嘲,接着屏蔽杂念思考下去,

    ——此时案上物品应已收拾整齐,唯有一盒开了盖的胭脂。

    女主人应当久居深阁,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先前看过一圈屋内陈设,并没有刀剑之类的兵器,觉得此番推断合乎情理,这位妇人一早便梳妆整齐,只盼着今天来府上搬砖做工补墙角的是位俊俏的壮年,此时派了小丫鬟出去,只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对镜欣赏美貌,暗送秋波,眼含春水,独叹我见犹怜。

    于是贼人当即起了歹念,翻窗而入,顺手抄起镇纸便将人打昏,易然想到这,觉得一切都通畅起来,好像诸事发展俱是理所应当,但又似乎有些巧妙得不合逻辑。

    此刻太阳毒辣,房门紧闭,窗口直往里裹着热风,屋内的温度也渐渐升高,易然用两根指头拎起领口扇了扇,试图从这蒸笼一般的氛围里透一口气。连蝉都叫得有气无力,他瞧着有些怏怏的,眯起眼看着窗外的热浪,在席卷来的热浪里继续吃力地思考。

    那歹徒瞧这妇人面容姣好,衣着华贵,下手不由自主也轻了些。谁料刚半炷香的功夫,自己腰带还未解开,妇人便悠悠转醒,看清了身上陌生男子正行苟且之事,面露惊恐,立刻张口欲喊,贼人唯恐尖叫声引来仆从,也被看见了模样,索性痛下杀手。

    易然费力地眨着眼,浑然不觉自己面色通红,额上的汗珠细细密密。他慢慢转念想着——接着歹人便抄起镇纸,殴打到妇人后脑,直到她发不出声音来,这人应是迷信一则江湖传说,死人眼中能留下生前看到之物的影像。便生怕自己由此落网,便按照一贯的例子捅烂了眼睛,还不忘顺走耳环当做此行纪念,当场逃之夭夭了。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易然站在酷暑天的外头,晒太阳晒得汗流浃背都未曾怎样,反而在这大门紧闭的闷热室内,愈发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中暑了。

    恍惚中,在他摇摇晃晃快要倒下前,脑中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涌上来,唤醒了他记得不太真切的画面。

    “你成天能不能学点好?”记忆里的声音像是一位怒气冲冲的青年,看不清容貌,他从屋子里遥遥掷过来一支毛笔,咬牙切齿冲这边喊道:“易然!这已经是你气跑的第四个教书先生了!”

    易然此时尚未及冠,就有一副小大人的做派,端端正正跪在屋外。他面无惧色,昂首规矩答道:“我对先生很是客气,不知他为何不愿再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