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甩衣摆径直跨进后方内室,抬起头仰视着高高直通到天花板的药柜,一目十行寻找药名,口中喃喃念着:“广藿香...广藿香......是这儿了!再来一味佩兰......”

    外头听了伙计的呼救声,很快骚动起来,潭肆只胡乱抓了两把草药屑,塞进一只小药壶里,尚且来不及添上一味青蒿,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便浩浩荡荡涌进药铺里。

    什么“抓贼!”、“别让他跑了!”,和“就是缉捕令上那人!”、“小心他同伙!”等等等等,随着踢踏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他咬咬牙,又一次顺着窗无比流畅地翻出去,踩着墙噌噌两步跃上屋顶。

    潭肆还死死抱着那只小药罐子,此下真是哭笑不得,他听着下面乱哄哄的抓贼声,抹了把灰突突的脸,发狠地想,这么狼狈还是头一回,都怪那个臭搬砖的!

    他脚上不敢停,一路又沿着来的路径寻回巷子里,先匆匆从井里打了水把药煎上,再掐着易然的下巴一股脑将药汤灌进他嘴里。潭肆一脸嫌恶,总算是抽空用井水洗了洗方才掏药又翻窗的一双手,又慢吞吞用干净的绢子擦了脸,现下可算是心情舒畅了些。

    潭肆长出了一口气,看易然也顺眼了点,于是善心大发,将昏倒那病号一张俊脸上的灰也顺带抹干净了——虽然先前匆匆一瞥,知道这人长得确实好看,潭肆还是不由自主在心里略感不平,将他和自己暗暗比对了一番。

    最后,他不情不愿收拾了小院子里一地狼藉,脱下自己那件翩然雪白的外杉,笼在易然身后染的一大片暗褐色血迹上,背起他马不停蹄离开临江镇。

    “怎么来了九曲城?”易然听得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也没问他为何通晓医道,先前潭肆既然能三言两句解释清楚巫药的原理,自古医毒不分家,他会看点小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地通往各处主路官道,人多眼杂,脚程也近。”说到这儿,他又想起自己背着个沉甸甸的大活人跑了一个时辰没歇脚的苦难经历,便挑眉瞪了易然一眼,接着没好气地往下说:“若想打听消息,自然是来往行脚商人越多处越方便。”

    易然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最后一个问题。”

    潭肆冷冷哼了一声,示意他有屁快放。

    易然望着他,还是一贯平静道:“昨天我醒来前,喝的是什么?”

    潭肆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他像看傻子一样,不可置信回答道:“冰镇酸梅汤。”

    易然若有所思。屋内静了片刻,过了会儿,只听见他淡淡开口道:“我从前未尝过。”

    潭肆睁大了眼,抱着胳膊像在听天方夜谭,有两句讽刺的话也被他费力憋了回去,决定赏这人点面子,听完再说罢。

    易然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屋子里甚至激不起一片涟漪,他道:“我从小就被放养在偌大一个空旷的相府里。”

    “相府空有其名,先前的易相身陷一桩冤案,早已被先皇干脆利落处置了,只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从一出生,我娘便去天边看星星了。”

    潭肆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他从倚着的门框上直起身,走近了些,挺直腰杆皱着眉听下去。

    “幼时只有从小看着我哥长大的王婆,一直负责照顾我的衣食。那时我尚在襁褓,无父无母,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屋里哭,没人敢来哄,没人想来疼。哥忙于朝政,一心只想升官发达了为爹报仇,只有王婆常在我半夜啼哭不愿入睡时,愿意独自抱了被卷儿到院子里去温声细语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