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肆怎么会是西域人?为何他生母能从宫中一走了之?又为何先皇当年要下令软禁贵妃——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说回潭少爷这个人。

    易然好像没少在天桥下面听说书的,他学得有模有样,冲潭少爷做了个含蓄的手势,意思是“请讲”。

    出来游历这几年,被人催着将这些陈年芝麻烂谷子还是头一遭,潭肆和周围三人大眼瞪小眼,竟生出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他眨了眨眼,茫然地心想,鸭子竟是我自己。

    潭肆缓缓从怀中抽出一支不起眼的细长竹筒,那正是潭靖萱带来的太傅给他的信,他将竹筒暂且立在桌上,叹了口气,开始讲起。

    潭肆出宫时年仅十三,这年岁说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管他在皇宫里怎样尊贵的身份,又受了什么样的教导,自从他一意孤行撇开跟随的侍卫,一头扎进这江湖里,如今过去了已经五年有余。

    这五年来称不上顺风顺水,遇上的挫折也不少,潭肆独身一人,走过民间市井的羊肠小路,看过宫外潺潺小河边的流水落花,一身少年意气被磨掉了大半,剑锋也焕发出久经历练的熠熠光彩。

    到这儿为止,潭肆听起来无非是个受够了宫里的锦衣玉食,贪玩出来见世面的小少爷,然而,万事皆有缘由起点,放在他身上也不例外。

    按照齐国的规矩,皇子皇女从生下来,就应该与母同居宫所,潭肆的生母虽为御赐的贵妃,但却由先帝亲自下令软禁在未央宫的偏殿,不得任何人来见。

    冷冰冰的一道漆黑大门,就隔断了母子之间的热络情谊。

    今日是初五,只有狭窄的一轮新月,天黑得像张幕布,启明星在往来山川的起伏延绵中隐隐现现。

    先帝看重星象,因此定下每月初五设“新月宴”,寓意辞旧迎新,喜事高挂。朝臣妃嫔子女自当一同赴宴,对潭肆来说,只有每逢佳节宫宴,才能趁着人人欢歌载物,自己悄悄跑去空无一人的未央宫,踮起脚去叩那道沉重的门环。

    年幼的潭肆不住地吹着自己冻红的手,听得乌木门板“吱呀”一声打开来,他立刻将握得紧紧的拳头藏在身后,恨不得马上就扑进母亲怀里,满怀期盼地抬起头。

    门后像是早有人在等候,软禁中的贵妃就站在台阶第一道槛下,有几朵饱满鲜艳的牡丹抱在枝头,纤长的枝条被她揽在臂弯,二人对上视线,贵妃正冲着潭肆展颜一笑。

    这年轻女子看起来哪有半点像是被软禁的样子,一双手柔嫩雪白,指甲纤纤,染的精致,身上织物讲究无比,柔软繁复的纱带衣裙勾出腰肢,绣纹软金牡丹花样绣成层叠的后摆,随着她的步子缓缓垂落下来,尽数拖在身后,散了满地香气。

    她额前点缀一点红玉珊瑚珠,在盛雪如玉的皙白肌肤上轻轻攒动,只须臾一晃,怀中国色天香的牡丹尽失了颜色,独留世间如痴如醉人。

    贵妃怜爱地注视着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如洗练过的、纯净的冰魄,却是一望无际的深邃湛蓝颜色。

    潭肆紧紧盯着母亲的眼睛,新月当空,他仿佛能从那双眼中窥见浩瀚的星辰大海,令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贵妃满面慈爱,轻轻跪下来,好像怎么看都不够似的,她眼睫长而卷翘,眸光微亮,笑着打量着潭肆稚嫩的一张脸,从他单薄的身子后拉过两只冻得冰凉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里,柔声唤道:“徽儿,不可再偷跑出来了,被你父皇瞧见如何是好。”

    正是了,这时候潭肆不过才五岁,他身高还不及院内的荷花缸,此时呆呆地盯着母亲握住他的那双手,下意识反驳道:“父皇、父皇他根本不看我,也不知道我去哪了,夜宴少我一个本就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