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盖着盖头,陆宜娴谁的脸也瞧不见,只能被扶着到处走。好不容易进了洞房坐下,陆宜娴才把盖头掀开,跟雪湖在房里走着打量四周。这里以后应该也是陆宜娴所居的正院,名为琼芳轩,果然是侯府规制,比陆家的聚雪轩大了一倍不止。进门穿过门房和院子见到的就是正厅,名为同心堂,进门是开阔的见客茶厅,左右各一扇十二折屏风,不是常见的花鸟虫鱼一类,而是山川江河、轻云出岫,着实大气。左边屏风后还有一扇大插屏和一排纱帐帘子,挑开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榻,榻上有小桌,榻边有一个八仙圆桌,摆着时新花束,圆桌旁边是一个三足香炉,焚着温和的百合香,香炉靠近的壁上是一排架子,能放各式各样的东西,此时只摆着两个瓷瓶,一个是钧窑产的,一个是定窑产的,十分精致。此刻荀妈妈正亲自把陆宜娴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架子上收拾。右边屏风后头则是还有两道屏风与两道厚重纱帐相隔的就寝之处,也是陆宜娴被送进来坐下的地方,也被称为内室。内室正中朝东是一张大床,坠着床帘,左右分列着梳妆台与几扇大衣柜,梳妆台边又有高低不一的架子,放置不同的东西。这便是正房。正房出去穿过抄手游廊便是东西厢房,两个厢房平日里也是空着,暂且不提。

    侯府中的女使皆着浅黄衣衫,行动无声,规矩严谨,想是素日王妃□□得当。琼芳轩是正房所居,伺候的人也多些,女使便十余人,粗使婆子又十余人,想来等第二日拜见王妃之后便要见了。侯府内宅中院子不少,但真正住了人的也只有陆宜娴的琼芳轩和瑞王妃的朝暮轩。朝暮轩是府中唯一比着一品王府规制建的院子,比琼芳轩还要再大好些,伺候的人自然也多些。陆宜娴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大杞建国百年,从未有过二品侯府中按照一品王府规制建院的先例。从前赵寂无封爵时,府上仍是一品王府,但赵寂封爵建府之后,瑞王妃的封诰也应该褫夺,然而如今不仅没有褫夺诰命,还比照一品王府规制建院,这着实有些令人不安。然而陆宜娴想起外祖母的教诲,也并不敢向外头打听什么。而且赵寂既然为府中主君,内宅之事应该全由陆宜娴这个当家主母统管裁决,但看今日瑞王妃执掌四方的形势,并没有让渡管家之权的打算。陆宜娴不禁感叹外祖母果真料事如神。

    陆宜娴不好出房门,只在同心堂里走了一转,便仍回床边坐下了。即使是在内宅,也听得到外头十分热闹。京中来见礼的人家不多,来的多是与赵寂一同在西北打仗的武将,武将们闹腾起来自然阵仗不小。听雪湖说起,沈辞与越氏也来贺喜了。沈辞与赵寂也是幼年相交的好友,虽近十年未见,但自赵寂回京,也算是恢复来往了。

    雪湖和荀妈妈都有人送晚饭来,倒是陆宜娴在房里坐了几个时辰,饿了也不好叫人去厨房要吃的,幸而雪湖带了许多点心,这才熬下来。等到了掌灯时分,外头终于逐渐安静下来,又过了半个时辰,陆宜娴听见外头动静,知道赵寂来了,急忙端正做好,戴上盖头。赵寂进来坐下,挑了盖头,又挤进来一屋子女使撒帐,喝合卺酒,吃生饺子,才算礼成。又闹了半天,讨了好些赏钱,这才出去高高兴兴出去了。

    门推开,雪湖和荀妈妈都出去了。赵寂身上竟然没有酒味,倒是有股淡淡的香气。他含笑道,“让你等得久了。我

    怕酒味熏着你,便先喝了醒酒汤,沐浴更衣之后才过来的。”

    陆宜娴轻声道,“无妨,我只担心侯爷喝醉了。”

    赵寂坐在陆宜娴身旁拉着陆宜娴的手道,“有夫人等着,我怎敢喝醉?这冠戴了一天,想必很沉罢?你别动,我帮你取下来。”

    陆宜娴只觉得他这声夫人叫得甚是好听,不禁微笑起来。赵寂帮她把头上的冠和簪钗都取下来搁在一边的梳妆台上,陆宜娴一下子就觉得轻松了许多。赵寂宽了外袍坐在床边,陆宜娴有些紧张,低着头不敢说话,不过夫妻之间的事情荀妈妈早已教过陆宜娴了,所以赵寂动手解陆宜娴的衣裳的时候她也并没有抗拒。只不过赵寂只替她脱了厚重的嫁衣,里头的小衣还留着。

    二人一同躺在床上,拉上床帘,赵寂拥她入怀道,“我要多谢你,愿意做我的夫人。”

    陆宜娴摇摇头,“是我要多谢你,愿意做我的夫君。”

    赵寂道,“那日我挺担心你会拒绝我的,我知道我伤了右臂,今后不知还能不能上战场打仗,金陵中怕是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我,侯府也只是表面风光,实则受陛下猜忌厌弃,全靠皇祖母一力支撑。等皇祖母百年之后,我或许会被贬出京也未可知。所以,我要与你说一句对不住,要你与我一同担待此生的风波。”

    陆宜娴抱紧了赵寂道,“我也要与你说一句对不住才是。我在金陵名声狼藉,我嫁给你,众人怕是都看你的笑话。我与娘家不睦,加之父亲避嫌,将来只怕也无娘家助你。我嫁给你,于你实在没有半分好处。”

    赵寂道,“怎么没有好处?你就是最大的好处。那些闲话都不是真的,过些日子自然也就无人记得了。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回了金陵,大不了咱们便少与这些文官家眷和有爵之家打交道,多与武将们的家眷来往就是。”

    陆宜娴急忙道,“陛下本就猜忌,你更不能多与武将往来。如今谢绝见客,闭门养伤才是最好的。只不过,侯爷,你真的伤得很重么?”

    赵寂脱了衣裳,上身袒露,后背上有好些结痂的伤口,让人不忍心多看。右臂看着与常人无异,实则已不能拿重物,如同废了一般。赵寂道,“我不打算瞒你,其实上回太医院游太医给的方子,我用过之后觉得好了许多,甚至有痊愈的可能。只是,我并不想说出去。”

    陆宜娴了然,“若你痊愈,便能再上战场,若真再屡屡立功,只怕陛下猜忌之心更甚。”

    赵寂点点头,“我不打算让右臂好了。破风军兵符虽然我已交还朝廷,但我还担着副帅之位,西北军务我也还在处理。我想着等再过半年,我便以伤势难愈的借口自请辞去将职,只留个侯爵之位,在金陵养伤。这样我不沾染朝政,或许咱们还能求得一辈子安生。”

    陆宜娴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有心放权,却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你遇刺的案子,大理寺查到现在都查不出来,不如咱们私下查一查吧?若真是凉族有心杀你,这也正好可以作为大杞向凉族开战的理由。我只担心,此事并非凉族所为。侯爷,你心中也并非全无疑虑吧?”

    赵寂缓缓点头,“此事的确疑点较多,只是眼下我不敢贸然行动,需得过些日子。对了,我还有件事要与你说。”陆宜娴在赵寂怀中点点头,赵寂接着道,“先前我想着回京述职、开府娶亲之后不久还要回西北,所以有个人我未曾带回来。半年之后我若请辞,便要接她来金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