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南曦公子抱着那把桐木古琴到了。

    今日的南曦穿着一身全无杂色的白衣,脸上不施粉黛,头顶只用最简单的木簪束了一副半髻,大半的头发都散在背后。

    不施粉黛的南曦容颜至多只称得上清秀,干干净净的眉宇间也多少有了些男子该有的英气。君王看了许久才看出他是那个他带在身边宠了十年的宠臣南曦。

    “今日...怎么这样就过来了?”顾鸿的脸色灰白如纸,映着南曦身上那一身惨然的素色,显得格外的凄凉:“你也知道朕快走了是么?”

    “是啊,所以奴才今日不想再装扮了。”南曦将古琴平放在了君王床边的琴台上,神情无比冷漠。

    “你...不必难过...朕会给你安置一个好去处的...”顾鸿抬手,想拉住南曦的衣袖,不料却被南曦一把躲开了。

    “陛下将死,奴才心里很高兴呢。”南曦的嘴角勾起了一道残忍的弧度:“毕竟等了这么多年,能看到仇人濒死的惨状,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你...”顾鸿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浑身不可思议的颤抖着:“你...你说什么?”

    “奴才说奴才看到仇人濒死,心里痛快的很!”南曦随手搬过一张凳子,坐在了君王的榻边:“奴才伺候了陛下那么多年,陛下您连奴才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么?”

    “你...”顾鸿强撑着一股力气想爬起来,因为用力太过,他的嘴角边又溢出了一道鲜血:“崔尚...崔尚...”

    “陛下,您别叫了。崔翁已经去休息了,您还是省点力气吧。”南曦温柔的压着君王的肩膀:“奴才不会对您不利的,奴才只是想好好看看您,最后跟您说说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顾鸿抓着紧被的一角,眼神紧紧的盯着南曦的脸:“到底...是什么人?”

    “奴才是什么人?奴才是一个被您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啊。”南曦毫不客气的答道。

    “什...什么?”

    “陛下您还记不记得,永熙二年岁末之时,那在北方边陲因军备不足冻饿而死的三万边军?”南曦站起身子,语气平缓,犹如娓娓道来:“奴才的父亲,便是这三万边军中的一个。父亲的军饷是奴才家中唯一的生存来源。您可知道奴才的母亲被那些追债的恶霸打死的时候,奴才几岁?您可知道奴才身为男儿却被强行抹了脂粉当做女孩儿卖入勾栏院是什么滋味儿?”

    顾鸿的瞳孔越放越大,被南曦质问的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您就为了扳倒那个所谓的权臣世家,不惜赔上三万边军的性命。在您的眼中边军的命就不是命,百姓的命也不是命。我们都是蝼蚁,没有思想,没有感知,就算死光了也无所谓。”南曦低眉看着君王,字字悲哀:“您是我们仰赖的君主啊,您是我们仰赖的君主啊!”

    “朕宠了你十年...荣华...”顾鸿抓着被角,奋力的梗起脖颈:“荣华富贵都...给了你...你为什么还...”

    “陛下,您为什么宠我您自己心里不清楚么?”南曦扬起嘴角无奈的笑道:“那是因为奴才只是一件精美的礼物。一没有背景,二不会有子嗣,没有心机又爱虚荣。您要的就是个能随时随地哄您高兴的玩意儿。至于荣华富贵嘛,您也就只给得起荣华富贵。所以奴才这样一个只求荣华富贵的人,您才喜欢不是么?昔年云麾将军爱您入骨,也不见她今日有什么好下场。您打心眼儿里就不会把比自己出身高贵的人留在身边,因为您骨子里就是个卑微懦弱的可怜虫!”

    顾鸿想说些什么,可只要开口胸口便会如炸裂一般剧痛。他努力了很久,他想行使他君主的权力,把这个戳到他痛处的贱人就地正法。他是君主,他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手握生杀大权,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忤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