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白缩着脖子并不敢吱声,他知道此刻父亲对自己的怒气已经到达顶端,若是反驳定会遭受一顿更严重的毒打,只是席白心里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还年轻,从没吃过穷的坏处,一路的颠簸逃亡,对他来说倒像是个游戏,有吃的,有喝的,能光明正大什么都不做,这难道不是神仙般的日子吗?

    连夜奔波,他们来到了江北府一处偏远小镇。这里位置偏僻,不似江南府那般风光,车水马龙、灯火通明一概没有。

    一家人把身上的绸缎衣服当了,好歹得了些银两,买了座破屋,不用再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了,只是光买屋这一项,就把到手的钱又花出去了。

    席父怕仇家寻来,不敢做赌坊生意,早出晚归给人做工才勉强糊口,遭到监工或主家呵斥也是常有之事,他总会盯着对方的衣服陷入沉思,想当年,他也是风光过的,这些人要是在当年见到他,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席老板”?可惜,物是人非!席父痛心不已,又开始后悔,当初如果没有那么骄傲,巴结一下花临那个穷小子,那该有多好!

    席母开始替人做些针线活,她多年不做女红,重新拿起针线来,手指头就已经被扎了好多次,为了省点灯油,白天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晚上她只点一盏小小的灯。

    有时,会有一些风光的轿子从门前经过,排场很大,有的是商人的妻子,有的是官员的妻女。

    每到此时,席母就会听到左邻右舍的女子们高呼着,都趴到门缝处去看,席母总是冷笑,不屑与这些人为伍,当年她出行非八个壮汉抬的轿子不坐,就这么点排场还入不了她的法眼,可是,那都是当年了啊,席母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粗布衣服,还有几个好醒目的补丁,袖口不知在哪里染了脏东西,洗也洗不掉擦也擦不干净,她终于放下了身段,趴在门缝处,看着豪华的轿子从门前经过,看到风吹车帘的瞬间,轿中人那身华服,席母彻彻底底地认了,如今的她已经不复当年风光,翻身已然无望,有时,她也在想,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花临那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呢?造化竟是如此弄人。

    席白是躺在家里不去做工的,他文不行武不就,没有力气也拉不下脸面。席母从箱子底拿出一块玉佩来交给他:“我儿,家里如今这个境况你也是知道的,这块玉佩是我当初拼死藏好的,一直想等你成家了,把它传给儿媳,可眼下看来,吃口饱饭都成问题,何谈娶亲?你还是先把它拿到当铺去换些钱,置办一身行头,去卖些字画,倒也是一条出路。”

    对于母亲的话,席白并没听进去多少,他一心拿了玉佩去换钱,苦日子,他已经过够了,没有肉吃,没有酒喝,别说美貌的婢子就连个粗使婆子都没有,他只有一条完好的裤子,只有出门的时候才能穿上,免得平时穿坏了不体面。走在街上,席白捏着玉佩,终于又感觉自己挺起了胸膛,又是一条好汉了!等他换了钱,他就要先去青楼里快活快活!要找个名字里带花的,狠狠地欺凌,再找个名字里带雨的,无情地羞辱!如此才扬眉吐气!

    席白进了当铺,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就被赶出来了,那块玉佩也被丢出来,激起了一圈尘土。

    典当行的伙计骂骂咧咧地挥手,像驱赶蚊子一样:“走走走,哪里来的泼皮?这等假东西也敢拿来糊弄我?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去报官了!把你抓起来,狠狠地吊着打!”

    席白满身尘土,仓皇逃走,唯一完好的裤子也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裂了!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捂脸还是该捂后面,小丑一样手忙脚乱地窜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捧着玉佩,席白忽然间想起来了,不久前,他为了填上一笔债务,用假的玉佩替换了母亲真的玉佩,想不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天下起了雨,席白捧着玉佩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终于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挥霍成性,后悔为什么放着何雨堂这条大腿不抱,后悔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凌花临,如果当时能多给那个穷小子一些笑脸,如果当初自己的心胸再宽广一些,如果当初自己能不起杀人的念头,自己此刻还是被人前呼后拥的席少,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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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江南府倒是有一两桩喜事。

    翰林院学士林笑庸告老还乡,去拜访他的人从他家门口直排到江南府边境去了,只是这位林先生始终以身体不适,拒绝他人拜会。

    还是江南府尹亲自登门,林老才勉强见了一面,府尹将这几年江南府人才凋敝之现象细细述说一番,恳请他担任官学的夫子,为学生们指点一二。

    林笑庸在朝中这几年,最感慨的就是近年来北派压倒南派,导致南派官员在政策推行方面处处受限,如今再一看前几年学子中举人数,便知问题出在何处,心中也有了答应的念头,只是他提出一个条件,希望能由府尹出面,举办雅集活动,让青年才俊都来参加,好再选拔一些沧海遗珠进入官学补充生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