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陆致远的突然发难,方栾有些着恼,刘庆元更是猝不及防,听皇上问起,刘庆元慌忙答道:“回皇上,臣在年后还收到潞原递来的奏折,言道朝廷所拨粮款均已发放到位,这才三个月的时间,臣实在······实在是不知潞原竟有如此大的祸事!”

    皇帝冷哼一声,显然是对刘庆元所答甚是不满,问道:“朕没记错的话,内阁前几日收到过蔚州的奏折罢?蔚州是潞原入京的必经之路,潞原出了这等事,内阁当真不知吗?”

    兵部尚书沈常德与刘庆元平日交情不浅,见皇帝脸色不善,忙道:“皇上,龁州卫指挥使王坚近几个月不曾给兵部来过兵报,臣明日便和五军都督府一起八百里加急行文,命王坚详陈擅自出兵一事。”

    “朕问的是王坚擅自出兵吗?”,皇帝再也忍不住,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流寇就要流窜到京城里作乱了,朕方才知晓。朕问你们,潞原距京城千里之遥,这些流寇是如何从潞原到京师的?京兆府请求安抚流民的奏章,为何不见内阁奏报?从潞原到京师,中途起码要经过九个卫所的地界,这些卫所指挥使都是酒囊饭袋吗?”

    皇帝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众人哑口无言,集义殿内静寂一片,众人均是大气也不敢出。大衍本就是马上得到的天下,向来忌讳文武勾结,而赈灾关系到民心向背,关系到社稷安稳,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其敏感之事。

    如今潞原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可不是几句话就能遮掩过去,若是查实的话,关内到京城这一路,怕是要有几十个人头落地了。

    方栾偷眼瞧了瞧皇帝,见皇帝横眉怒目,便将本来想说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良久,吏部尚书叶铨躬身道:“皇上息怒,若是照陆大人方才所言,潞原目前的局势已然是十万火急了。为今之计,一是尽快出动锦衣卫,命何长茂查清今日城西之乱的缘由,知晓流寇一路经历,也好找出应对之策;二是另择能吏去潞原主持大局,巡查一应诸事,安抚民心;三是令五军都督府节制西北诸卫,以防大规模民变。”

    皇帝听着叶铨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章若谷见皇帝脸色稍和,忙道:“叶大人所言甚有道理,所谓‘圣人治吏不治民’,皇上的圣名需四方的官吏来尽心维护,如今潞原民怨沸腾,想来是潞原巡抚顾时以及下面的官员倒行逆施之故,若不彻查,难以安抚民心。”

    皇帝眸色如水,抬眼打量起自己的臣子,最终目光还是停留在了叶铨的身上,叶铨是他在东宫时的太傅,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之一。皇帝看着叶铨,但话却是跟所有人说的:“太傅方才所言,众卿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澹台松听着章若谷一番义正词严的说辞,心中暗叹。章若谷这一番话看似是在附和他的上司叶铨,实则是借题发挥,故意将今日流寇之事往吏治上引,一心想让皇帝彻查潞原官员。章若谷出身于江南章家,按说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行事,但他性子圆滑世故,平日里决不会如此立场鲜明,莫非,这个章若谷想为章家谋利益不成?

    是的,利益,潞原与北境相接,是京师的屏障。近几十年又有边关互市,对于朝廷是极其重要的所在,整个潞原的官场动起来,百十个空缺总是有的。澹台松心念动处,有些了然,又有些迷惑,新任官员都要经过吏部推选是不假,但章若谷不过是一个刚入阁的吏部左侍郎,上面还有着吏部尚书叶铨,更不用说还有整个内阁时刻盯着,就算靠着章家的资源,他又能动得了多少手脚?

    澹台家乃是京中的官宦门第,自大衍开国以来,已出过一任阁老和三任尚书,门第显贵,对陆、章这些外来的世家并没有太多的好感。澹台松又入朝多年,知道叶铨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于是借着章若谷的话说道:“臣以为叶太傅方才所言是正论,‘民之治乱在于吏,国之安危在于政’,如今之计,应先撤去潞原巡抚顾时之职,剑南布政使徐凌在任八年,多有建树,臣建议拔擢徐凌为潞原巡抚,定不负圣上的期望。”

    礼部左侍郎钱敏中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澹台松话音刚落,钱敏中说道:“澹台大人一向无私,下官佩服之至。听闻这徐凌是澹台大人的年谊,澹台大人今日莫非要为徐凌破例不成?”

    钱敏中与自己一向政见不和,澹台松也心知肚明,欲待分辨,皇帝眉头一挑,抢先问道:“哦?澹台松和徐凌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澹台松应道:“钱大人说的不错,臣与徐凌确是一榜同年。”

    皇帝佯装沉吟了片刻,说道:“古有举贤不避亲,既然澹台松举荐徐凌,想来也有几分把握,太傅!明日你与内阁议一下潞原巡抚的人选,这徐凌若是可用,那也不能埋没他的才干,若是觉得不可用,便寻一个比他更有才干的人出来。”

    叶铨躬身领命,皇帝顿了一顿,厉声道:“潞原有此大乱,不论因何而起,顾时难脱干系,孟胜,速派锦衣卫到云州,押解潞原巡抚顾时进京,朕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说!”

    孟胜是首席秉笔太监,按朝廷规制,还兼领着东厂提督的差事。他自皇帝十岁起便伺候着,也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这位素来口称仁义的皇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回想起来,除了八年前的东平书案之外,当着众臣的面龙颜大怒便只有今日了,孟胜一脸惶恐,躬身应了一声:“奴婢领命”。

    内阁见皇帝连锦衣卫都出动了,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也不好再争辩什么,一个个颂圣之后便退了下去。在众臣散去之后,皇帝却叫住了方栾,说道:“威远候,方才人多嘴杂,说话不便,朕想听听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