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儿来得可真是怪异,清早起来漫天的黑云沉甸甸地坠在檐顶,午后天爷赏面放了晴脸儿,才将命人将吊搭窗支了起来,乌压压的云霾又从四面八方聚拢,蔽了日头,遮得天昏昏的,瓢泼大雨来得迅猛,狂风卷着砸得棂花槅扇窗“啪啪”作响,洒了几个时辰将将才停住了,瞧这天色没准儿还得下。

    祁果新小臂搭在槛窗的踏板上,觉着润意抬起手来一瞧,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浸湿了袖口的蝴蝶缘饰,丝丝凉意透过暗花缎钻进去,湿哒哒紧黏着,糊在身上像另一层油皮儿,没来由叫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心下庆幸,还好她现在人在宫里,这要是放在家里,被那几位管带姑姑瞧见了,又得是一通好说教。

    回身掖了帕子来擦,隔着内檐槅扇听见茵陈在外间压低了嗓音问:“传过膳了?”

    这是在问养心殿的境况了。

    负责打探消息的是太监薛富荣,是祁公爷费了老鼻子劲儿塞进来的自己人,只要好处给得足,对祁果新绝对衷心不二。

    祁果新没吭声,伸长了耳朵,踮起脚往外挪了挪步子。

    薛富荣在禁城里混了有年头了,处处都有耳报神,他也低了声,“刚传了回点心,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了。”

    祁果新叹了口气,没再听下去,回身坐回北炕上。

    没多意料之外,失落却也是在所难免。

    望望窗外的日头,未时刚过,皇上兴许得入了夜才过来。

    拖了引枕垫在腰后,眼梢里瞥着西洋钟混时辰,她不是个闲得住的人,自打进了这四四方方的金贵牢笼,怎么打发时间成了每日首要思虑,除了上太后那儿请安点卯是正经事,养了指甲戴了甲套,就连打络子做针线也不成事了,大把大把的时光需要虚度,百无聊赖,日复一日,眼看着大好青春年华澌灭无闻。

    抻直了手指,来回翻看着手指头上的玳瑁錾花甲套,这长长的指套究竟是富贵的象征,还是富贵的枷锁,恐怕只有亲戴上的人才能明了。

    适才将暖阁里的人都遣了出去,犯不着顾念姿态,祁果新极没形象地在炕上一出溜儿瘫到底,晦暗不明的天色昏沌沌的,空气中飘浮的灰烬仿佛都静止了,祁果新迷迷瞪瞪的,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头一回见皇上时的场景。

    他和五阿哥一道背了差事要出京,路过承顺公府,那会子他还只是住南三所的六阿哥,出行没现在这么多规矩,不用清场,祁果新得了消息,早早架了把梯子隔着女墙远远望过去,黑压压的几十号人,就数他在马背上最挺拔,祁果新一眼看中了他。

    刚瞧见个大致模样,就听见背后有人说“福晋来了”,吓得脚下一滑,撅腚摔了个大马趴。

    少女情怀就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那眉眼都没瞧仔细的囫囵一眼,这人就在心中扎了根,那身石青色的马蹄袖箭衣夜夜入梦,直到后来有一天祁公爷给带了个西洋镜回来,她有了别的心头好,头一回心动才正式宣告压箱底。

    好感归好感,祁果新也没多存什么念想,毕竟对于他们这种家世背景的哥儿姐儿来说,亲事没多少可自己决定的份儿,京里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儿就那么些,甭管是上进的还是打漂儿的,嫁谁都是嫁。

    可后来听说要给他做皇后,祁果新是欣喜的,年少时那一丁点忽隐忽现的喜爱要死灰复燎起来也容易,只是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得来的婚姻原是变了味儿的。

    她得做好这个皇后,却不是为着自己,得是为了祁公爷、为了承顺公府、为了整个奇赫里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