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意欲弹跳而起,恨不能即刻穿过雨幕去对面问上一问,身子却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绷得太紧了。瞬间的冲动过后,池凤卿慢慢冷静下来。此刻实在时机不妥。再度阖上双眼,却是脑中混沌一片,怎么也睡不着了。

    对面的歌声渐渐歇了,又只剩了雨声滴滴答答,还有身侧同伴渐起的轻鼾。

    池凤卿不知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睡了。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几乎疑心自己今日所遇是不是入了梦。或者,碎玉江上那夜便已早就入了梦,只是到此刻还不曾醒来。

    以为,不过只是一道偶然的风景,却用朱砂绘就了不甘褪却的颜色;以为,不过只是一曲动人的夜歌,却用丝弦奏不完记忆中的旋律;以为,不过只是一时的悸动,却要刻意遗忘才能不再想起;以为,不过只是一页撕掉的日历,却是不慎落在了心上;以为,不过只是茫茫人海里的一场意外遇见,怎料,昨日的擦肩而过,原来是,今日再度相逢的起点。

    当池凤卿再度听到这段遍寻不遇的旋律,再度看见那道挥之不去的红衣倩影,难以置信中,慎之又慎地确认后,终于知道自己不是一时癔症发作,终于相信此刻的近在咫尺,是自己又一次同碎玉江上的偶然,意外相逢。心里的感觉不可对外人言说,自己也无从形容,惊喜中有些手足无措,只不断在心里赞叹,人生的际缘,是多么起伏而又美妙的事情呵!

    初秋微凉,夜来好睡。

    虽是纡尊降贵地屈居陋室,几位公子爷还是一夜无梦好眠。只有池凤卿,次日顶着两道青黑的眼圈坐在了早餐前。

    楚南明戏谑道:“我本来以为固伦身娇肉贵,必定受不得委屈。不想凤卿最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却也认床,到底还是比他金贵些。”

    池固伦见他又拿自己说嘴,接过少妇手中的盘子,取了一个馒头堵了他的嘴,瞪着眼睛佯怒道:“知道我身娇肉贵就少惹我,气坏了我的心肝脾肺肾,你赔不起!”又转头问道,“李嫂子,你家里人呢?怎么也不一起来用早饭?”

    李嫂笑道:“我们都用过了。今儿晴天,爹和相公赶早出船去了,小姑带着峰儿也起了个大早,说是到隔壁镇子去赶集。公爹留了话,让几位公子不要嫌弃,多留两天。他们今儿个去了深水,说是要带些好的回来下酒。我一会儿要去洗衣裳,你们慢慢吃。若是想要出去逛逛,把门带上就成了。”

    楚南明咽下口中的馒头,大呼小叫道:“赶集?隔壁哪个镇子?”

    池固伦举起筷子敲了他一记,道:“你就知道凑热闹!昨儿只说出来泛舟,既没留别的话,又不曾捎信回去。一夜未归,家里不知就里,怕不是已经找疯了!”

    楚南明这才哎呀一声,连连扒拉早饭,催促众人。

    张义山取出银票悄悄压在盘子下,对李嫂子道:“大嫂,谢谢府上盛情款待。还请一并转告家人,就说本是一见如故,有意再叨扰两日,只是恐怕家中担心,今日必得回去,改日再来登门拜访,勿要见怪。”又道,“我等也是托了爹娘之福,才得了个衣食无忧的便宜,本都是些闲散无用之人,还请不必再提什么嫌弃之语。”

    李嫂子道:“这就准备回去啦?可是你们的衣服还湿着呐。要不,你们留个地方,等我洗晒干净了,让人给你们捎回去。”

    楚南明道:“给嫂子添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洗晒后也不必送还我们了,既是有了这同餐共饮,檐下共居的缘分,这衣裳就当我们同老爹和大哥换了穿的。”

    李嫂知道几位贵公子自是不在乎这么一两身穿着,自家那粗布衣裳更不好讨要,遂点点头应了。见他们执意要走,便也不再强作挽留,客客气气的便预备送客。

    池凤卿本是要和昨日遇见的那姑娘说话的,听闻她先一步出了门,心内微微有些失望。又见同伴皆要离开,自己又不便单独留下坐等,只好不言不语地一同告辞上路。

    隔了一日,池凤卿带了唐彪,择了旱路打马再来。还不曾到得李家,就碰见了熟人,心下有些诧异。归去时,本也料到必不止自己一人惦记着此处,只是没想到,此人不是楚南明和池固伦,也非陈思瀚,而是张义山。

    张义山见了池凤卿,也是心中微微一怔。他也不曾料到来人会是池凤卿。来此的目的,大家心照不宣。无论来人是谁,他都不会笑话那人一时为美色所惑,因为他自己并不曾将那女子仅仅看做空有皮囊之人。只是想不到,惯来风轻云淡的十一殿下也会在意这偶然的缘分。实在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