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幸队伍一出宫墙,便如水进油锅,炸成一片。虽有禁卫维持秩序,圈定了额定距离的观礼之地,京城男女老幼的欢呼高叫声仍是直穿耳鼓,如火热情扑面而来。更有不少百姓爬了高楼顶上,自发地随那皇家钟鼓队伍的庄严礼乐,燃炮迎接,撒糖以贺。直将整个京城闹成了一场君臣同行、官民齐唱的大戏台。

    便是鬼眉自己,也换了身铠甲,冒充近卫陪行在司马狴野和白虎身边凑热闹。一边东张西望地反去看那围观群众的热闹,一边朝司马狴野调笑道:“看不出来,你司马家在奉天百姓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嘛!”

    司马狴野却半垂着脑袋,神情低落与周遭形成反差,抱怨道:“往年随父皇圣驾游幸,便是不乘轿辇、骑马而行,也没见像今天这般尴尬。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只猴子!”那身下白虎自现形以来,难得的不曾落他面子,半垂着眼皮,颇为赞同地跟着点了点虎头。

    鬼眉见他主宠二人这般无奈委屈模样,失笑道:“一个战神皇子,一个圣天圣兽,还怕被老百姓看上几眼?又不会看少了肉去!”随即仰头看见特为官宦女眷搭建的高耸看棚,指指跑出帷幕,扯着若男、胜男连蹦带跳、挥手笑喊的陶铃儿道,“若是换了悦音郡主,怕不知要怎的耀武扬威,乘机大出威风呢!”

    司马狴野微微抬起眼皮,朝那见着他看过去立时手舞足蹈打招呼的陶铃儿斜睨一眼,随即再度垂眉耷眼,不屑道:“谁要和她似的,整日疯疯癫癫!”

    鬼眉不理他的抱怨,笑意满脸地朝陶铃儿和曾家二女挥挥手回礼以示。

    此时,在离陶铃儿她们那处看棚不远,官家男丁的观礼之处,也有一个人与众不同,面上不见喜悦欢笑之色。放翁先生,虽是一如往常儒雅有礼,叫人看不出他的不悦,心中却是翻腾不止。随着鬼眉二人和那白虎走过,追咬的眼底,竟是偶有寒光一闪而过。

    围观的百姓可不知道放翁先生因何不能与他们同乐,也不知道他们尊敬的九殿下和神圣的“奉天祥瑞”正自怀揣不满,只觉得那一人一虎不苟言笑的模样甚是威严难侵,越发呼叫不断。顾不得像往年似的原地静待队伍行进,好去看看后头尾随将至的如花宫娥。一路从护城河外随队伍过了横街,直往南面相国寺涌动而去,留下尚在宫门前鱼贯而出的美貌少女比往年多了些自在,偷偷抬眼打量难得可见的宫外人间。

    司马狴野和白虎再如何不满,仍是被鬼眉威逼利诱着,随圣驾在京城街头游走了三天,方才比奉天帝提前回了宫。直到司马狴野和鬼眉先一步入了九重龙塔,待外头僧道诵经吟唱高声迭起,于场面中高呼一声将白虎收回令中。那白虎才恍然悔悟,早知道还不如在外面当猴子呢!

    特为白虎辟谣造势的法事一了,鬼眉便和曾老将军又敲定一回行事细处,随即便向奉天帝告别辞行。奉天帝忧虑圣主安全,自是不肯,便以年节为由,并祭祀等事为借口拖滞,却都被鬼眉一一否决挡回。一个全心挽留,一个去意已决,双方不免一时相持不下。

    最后,逼得鬼眉只得拿出身份压人,奉天帝无奈遵旨,才勉强同意鬼眉离去。却千叮咛万嘱咐地吩咐司马狴野带了白虎令相随左右,又在大内近卫中择了数十人贴身护卫,然后亲自送行城外,挥洒热泪看着鬼眉策马而去。

    出了京城,鬼眉便再无心思笑脸示人,敷衍说笑,只蹙着眉头打马狂奔,昼夜不停地往前赶路。弄得司马狴野饶是常年于军中惯受锤炼,也不免感到疲乏不堪。直到一路奔出了奉天境外,入了熙阳边关的旷野之地,因为没有驿馆换马,那胯下坐骑连日苦奔无力,这才择地扎营,稍事休整。

    司马狴野安排众人架火燃炊,然后瘫坐于地,朝鬼眉问道:“你一个女儿家,居然吃得下这样的奔波之苦,真叫我辈愧不敢比,自感汗颜。这一路过来,几乎不眠不休,吃饭也都是在马上吞咽干粮,你怎的还能支撑?莫非这圣天血脉果真天生就比人强么?”

    鬼眉眨眨眼,看看旁边各司其职的众人,悄声道:“有人看路,胯下又都是良马,你就不能在马背上睡么?”

    居原正拿了水过来,递给二人后笑道:“姑娘不必忌讳,我等原也是这样做的。大家轮流前头引路,后头压阵看护,那行在中间的自可安心打盹。殿下太过严于律己,这些惫懒耍滑的事情,平日里大约没有人敢坦言告诉殿下。”

    司马狴野立时大呼冤枉,扭头转身,饭也不肯吃,只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倒头补眠。

    鬼眉摇头笑笑,随居原等人一同去享用多日来少有的正经一餐。众人又抱坛对饮了一些酒驱寒,然后将明火熄去,余炭挪过,就着烧热的地方,各自铺开行军用的毡毯歇下。连日奔走劳顿,借着酒劲解乏助眠,众人很快便先后入梦,鼾声渐起。

    睡下大约不过两个时辰,众人正在酣然之际,却贴耳听得地下远远传来异响。都是常年习武之人,纷纷警醒跃起。

    “怎么回事?”连那睡得如同昏死过去的司马狴野,也自梦中惊得弹跳起来,搓了搓发懵的脸,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抄了家伙就要往前准备同人动手。

    居原立时拦住司马狴野,朝众侍卫打了个眼色,安抚道:“殿下莫慌,先待属下前去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