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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震吃了一惊,定睛瞧去,却是不久前刚刚认识的翁乾。一时间不由得心里满是疑惑,这人难道打从分手之后便一直尾随自己,又在温宅外面候到这个时分?他这么做却又为了甚么?自己身为带兵之人,私底下去拜访朝廷官员,虽然并不触犯律条,究竟是瓜田李下的勾当。现下已经给他瞧见了,是要硬着头皮一口否认,还是索性直承其事?

    他脑中一片雾水,脚下便不由得顿了一顿。就在这么略一犹豫的工夫,翁乾已经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作了个揖,叫了一声桓大人。桓震眼见躲已躲不过去,索性大大方方同他寒暄几句,抽身便走。

    翁乾笑道:“桓大人何必如此着急?左右不能出城回营,便去喝一杯酒,听听园子里新来的苏州评弹,也是好的。”桓震无心与他应酬,刚要随口推诿,蓦然心中一凛:他怎么知道我现下出不得城?不由得望定了翁乾,目光中满是疑虑之色。翁乾手中折扇摇了一摇,道:“桓大人不必多心,在下只是偶然经过此地……”瞧了瞧桓震脸色,倒也明白他决不会相信这等胡言乱语,哈哈一笑,道:“索性实话说了罢。在下乃是受了一位长辈的托付,要请桓大人往一个去处见上一见。”

    他这么一说,桓震心中的疑惑更甚。究竟是甚么人要见他?当此形势微妙之际,去见一个身份不明之人,那可不是聪明人所为。差一点“不见”二字便要脱口而出,却给翁乾腰间的一样物事堵了回来。那是一柄长剑,然而却不是普通的剑。桓震瞧得清清楚楚,再没半点疑问,那是袁崇焕的佩剑。

    一时之间不由得有点发呆,在他的意识之中实在无法将袁崇焕同眼前这个富家贵少联系在一起,可是袁崇焕的佩剑分明就悬在他的腰间,难道说……

    他再不犹疑,点头道:“好,我随你去见那人便是。只是我时间不多,须得快些才好。”翁乾笑道:“桓大人果然干脆利落。”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桓震也不多问,左右自己在这京城之中无兵无权,有人想杀掉他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何况他早将性命置之度外,倒要看看他玩的是甚么花样。

    两人七拐八拐一阵,便有两个家丁牵马在道旁候着,显是一早预备好了的。翁乾先上了马在前领路,桓震提缰紧紧跟上,愈走愈觉道路熟悉,猛抬头瞧时,竟是来到了当年初入京城时候投宿的许家老店。想起当初颜佩柔短少盘缠给少店东驱赶出门,后来又是在此处与朱由检初次相逢,一时间只觉如在梦中,险些竟忘了下马。

    翁乾倒像熟门熟路,引着他直入后进,向着偏院之中一间**的小屋走去。桓震紧跟在后,只见他在门上敲了三下,又是两下,继而又是五下,吱呀一声房门开处,出来那人却是程本直。翁乾拱手道:“程世伯,小侄幸不辱命,已将桓大人请到了。”

    程本直微微点头,伸手要过袁崇焕的剑,便叫他出去。翁乾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神情,乖乖地走了出去。程本直闩好房门,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桓震,直瞧得他头皮发麻。过了好半晌,桓震按捺不住,正要出言问他,忽然眼前一花,程本直拔剑出鞘,双膝一屈,冲着桓震跪了下来。

    桓震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程本直横剑当喉,大声道:“本直对不住督帅,这就死在督帅的剑下!”桓震生怕触动剑锋,不敢贸然碰他,缩回了手,急道:“程先生何必如此,有话快起来慢慢说!督帅有难,咱们做部下的都当分担一二才是,怎么能叫先生一个人揽在身上?”程本直摇头道:“督帅信我重我,将大任交托与我,我却一桩也没能办得成。”抬起头来瞧着桓震,道:“总兵大人,我知你于国有功,本直今日之举非出本心,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了甚么。盼你在九泉之下莫要怪罪!”

    一句话未曾落音,手中剑已经自下而上地刺了上来。桓震方才只怕他自杀,心心念念只顾着如何挽住他手臂,全然不曾想到他会骤然刺杀自己,何况剑是从下向上刺来,要躲殊为不易。眼看这一剑避无可避,就要刺入腹中。

    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际,只听得头顶哗啦一响,灰尘漫天,桓震只觉肩上给人重重一击,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程本直这一剑贴着他的肚皮刺过。

    他站稳了脚跟,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不许乱动!”跟着呛啷一声,长剑跌落在地。翁乾在外听得动静,用力推门,可是房门给程本直闩住了,只急得他大声喊叫。

    桓震却是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只放在面前那个从天而降之人身上。那人一袭红衫,手中短刀架着程本直的脖子,目光向他这边瞧来,正是颜佩柔无疑。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当初要杀自己的是她,如今救了自己的还是她。前者杀是无缘无故的杀,此刻救又是莫名其妙地救,眼下的桓震,已经不知如何应对方好了。

    颜佩柔冷笑道:“莽莽撞撞地跑了来,给人抹脖子么?”桓震哭笑不得,心道你还不是一样要杀了我?讪笑两声,回头想想,程本直却又为何要取自己性命?愣了片刻,轻叹一声,道:“颜姑娘,烦你将程先生放开。”颜佩柔一愕,不情不愿地撤了短刀,却不收回鞘中,一双眼睛仍是盯着程本直,慢慢俯身下去拾起了长剑。

    桓震伸手搀起程本直,一字一句地道:“程先生,你我同事多时,无怨无仇,你为甚么要杀我?”程本直摇了摇头,闭目道:“本直不能办到督帅托付之事,活着也没甚么意味。这位女侠,求你一刀了断了我罢。”桓震虽然心中早已有数,可是骤然听到“督帅托付之事”六个字,耳中仍是如同炸响了一个闷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种种思绪纷至沓来。

    好半晌,用力摇了摇头,冷笑道:“督帅要你杀我?他无缘无故,杀我何干?”程本直目光与他直直对视,脸上神色变了数变,过了片刻,废然叹道:“我不知道。”瞥一眼颜佩柔,见她一手持刀,一手持剑,仍是时刻防备自己,不由得苦笑道:“本直手中已无凶器,姑娘可以不必担心了。”颜佩柔脸上微微一红,收刀入鞘,那长剑却不知该当如何,犹豫片刻,交给了桓震。

    程本直俯身拾起剑鞘,拨弄一番,打开一个夹层来。桓震一惊,只听他叹道:“那日督帅将随身佩剑交托于我,我便觉得事有蹊跷。只恨当时不曾在意,后来督帅忽然被逮,我才想到,莫非是督帅一早已经料到了自己有此下场,要借着这柄剑交代甚么重要的言语不成?”顿了一顿,又道:“我翻来覆去地瞧了一日一夜,终于给我从这剑鞘的夹层之中找到了一张纸条。”

    桓震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只听他继续说将下去:“那纸条上乃是督帅的亲笔。叫我在他下狱之后办两桩事情:第一叫辽兵全军撤出山海关,连同后程援兵,以十万之军奔袭沈阳;第二便是……”瞧了桓震一眼,续道:“第二便是在军营之中有一个帐篷,把守十分严密,里面关押着一个人,督帅吩咐我将那人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