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此佳人非美貌无匹之佳人也。至于是何佳人,读完便知。]

    桓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蜷着一足卧在街心,紧紧抱住了一个老头儿小腿,道:“你不能走!”那老头儿神色尴尬,不住伸腿,只是百甩不脱,无奈之下,只得软语哀求道:“姑娘,你放开我,有话好说,成不成?”那少女连连摇头,道:“那可不能!方才一阵混乱,我给你撞倒在地,你踩断了我腿,非赔钱不可。”围观众人听见,纷纷责备那老头儿没心没肺,这般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如何竟能踩得下脚去?那老头儿哭笑不得,没口子地分辩,但试想一个干枯老头儿同一个妙龄少女,何者更能取信于人?自然并没一人肯信他的说话。越是分辩,裤子越给那少女扯得紧了,眼看便要掉将下来。

    老头儿心想不妙,难道今日这张老脸便要丢在这里了不成?心中一怕,嘴巴上便忘了替自己洗脱罪名,他这一住口,那少女却也住手不再扯他裤子。老头儿得了诀窍,任凭那少女如何哀求威胁,再不开口。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一闭口不答,便给周围观众以为他是做下了亏心事,是以不敢答话。加之那少女唱做俱佳,涕泪齐下,几句话间便惹起了众怒,竟有几条大汉,捰袖揎拳,预备一哄而上,揍那老头儿一顿。

    那少女泣道:“列位叔叔伯伯,好与小女子做个干证,他日小女子伤发身死,未过保辜,还要请列位替小女子作主啊!”说着哭得愈发利害起来。

    傅山凑在桓震耳边,低声道:“我瞧她是作伪。”桓震大奇,心想难道碰上了后世的“碰瓷党”,也耳语道:“你怎知道?”傅山一笑,道:“但看便知。”

    那老头儿终于被逼无奈,留下了十两银子,落荒而逃。众人见无热闹可看,也都一个个散去。傅山一扯桓震,两人走开几步,寻一个墙角,密地里隐了身子,悄悄窥视那红衣少女。果然正如傅山所料,那少女伏在地下,看看左右无人,当即一骨碌爬了起来,掂掂手中银两,向空中一抛,面露微笑,自语道:“又是十两!”

    桓震起了捉弄她一番之心,压着嗓子,装出老年人沙哑嗓音,大声叫道:“官爷,那骗子还在这里!”那少女一惊,连忙将银子塞入了腰间,慌慌张张地四下乱瞧。瞧了一回,似乎并没官兵赶来,不由得面露疑色,摇了摇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正要离去,桓震又叫道:“官爷快来,骗子要逃!”傅山此时也已会意,猛然喝道:“弓手,放箭!”

    那少女一听“放箭”二字,吓得登时呆在那里,动弹不得。桓震心中大大好笑,索性做戏做到底,恢复了自己本来声音,俨声喝道:“蹲下!两手抱头!”那少女大约是吓得傻了,又或者是没听明白,只是一动不动。桓震跳将出来,叫道:“蹲下,两手放在脑后!”那少女乍见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激灵一下,不自觉地蹲了下来,两只手放在头上。

    她倒也机灵,一蹲一放之下立时觉出不对,跳了起来,两眼瞪着桓震,怒目以视。桓震哈哈大笑,道:“姑娘好身手,好敏捷!”那少女脸色微赧,和身扑了上来。他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颈中已经给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架住了。

    桓震苦笑道:“果然好身手,好敏捷。”傅山见兄长受制,十分焦急,无奈却不会武,只得站在一旁干瞪眼,只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了刀子,倒害了哥哥性命,有意离那两人远了又远,高声道:“姑娘不可如此,快放了我大哥!”桓震接口道:“正是正是,若不快些逃走,只怕少时那老儿当真寻了官兵来了。”

    那少女果然颇为忌惮,瞧了他两眼,道:“暂且记下了,日后必要还你。”桓震哈哈一笑,道:“敬候大驾。”那少女手腕一翻,将刀子收回鞘中,白了傅山一眼,扬长而去。桓震摸摸自己颈中,竟然隐有一条刀痕,不由得苦笑道:“这便划了我一条刀痕,日后再来还我,岂不是头也割了去?”转眼瞧时,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群闲人,当下大声道:“没甚好看,本集已完,插播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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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红衣少女,是因为有些读者跟我反馈本书的风格基调过于压抑而特意设置的一个较为明快的角色。我也不想让自己写到得上抑郁症,是吧。桓震属于那种比较老实的苦哈哈个性,但是在看到这个少女之时居然会想作弄作弄她,各位应该想到什么了罢?对了,这就叫做:缘分啊!不过又有人要问,那雪心怎么办?婚都订了也!这点……卖个关子,不告诉你们。反正桓震不会犯重婚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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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那少女下手倒有分寸,桓震颈中伤痕只是略略破皮,出了些微鲜血,倒不觉甚痛。经过这么一闹,两人也就无心再看甚么风土人情,当下跟路人打听了一家价格公道的客栈,沿途问讯,不多时便到了门前。

    那客栈叫做“银杏老店”,是因门口一棵百年银杏树而命名的。据说自有这树开始,便也就有了这店,店主人姓许,买卖很是公道,迎来接往又十分周到,因此常来北京的客商大都喜欢在他这里歇脚。

    桓震瞧了一眼招牌,回头对傅山道:“是这里……”他本想说“是这里了”,但一个“了”字还没出口,便觉后脑挨了一撞,撞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傅山百忙中一扶,这才站稳了。回头看时,正是无巧不成书,有缘千里来相会,那个险些撞他一跌的,居然便是方才那个“碰瓷”的少女。

    那少女站稳身子,指着台阶上一人骂道:“你这人好不尴尬!你爹尚且留我在此,你倒要来赶我!”那人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道:“我爹自是我爹,我自是我。手中无钱,就莫要住店,城隍庙,关帝庙,阎罗庙,哪里不能度宿?”那少女气道:“我几时说过不还你店帐了?”那人笑道:“那么便还啊!”伸手向身后一个帐房先生模样的要过算盘,哔哔剥剥地打了一阵,说道:“六十二日店钱饭钱,连老头儿的药费诊金,利上加利,总共三十两八钱银子。即刻现银付帐!”

    那少女将腰一挺,道:“我几时说不还了?只是……只是……”那人冷笑道:“只是须得再等几日,是也不是?”那少女道:“迟几日便又如何?”那人哈哈笑道:“不如何。只是却容不得你迟。”一挥手,一个伙计手中提了一个小小包袱走将出来,便把包袱向街上一丢,那少女大惊失色,连忙去接,但事起仓猝,哪里来得及?只听啪嚓一声脆响,那包袱跌在地下。那少女登时呆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毫,两行眼泪直滚下来。那人哪里理他,招呼一声,进店去了。

    桓震心中很是不忍,走上前去,便要替她拾起包袱,哪料触手坚硬,竟像是一堆碎瓷。那少女突然喝道:“不用你!”伸足向桓震踢来。桓震毫无防备,被她踢了个正着(其实就是有防备也一样被踢个正着),忍着痛,将包袱捡了起来,放在那少女怀中,笑道:“拿好了。”便要招呼傅山进店。那少女忽道:“这家的儿子是个浑蛋,你们不要住。”桓震一怔,反问道:“你凭甚么不让我住?”那少女一跺脚,道:“爱住便住,哪个来管你!”回身便走。桓震呆了一呆,吩咐傅山先去开房拴马,自己却拔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