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炜默默地琢磨着这几个地名,心中只感到一阵困惑——这件事情到底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呢?还是在原先的历史上也会发生的必然事件?

    听郭守璘描述的事情粗略过程,这个黄龙府原先是处于辽国的实际控制之下的,然后那边的一个卫将叛乱,把辽国派去的都监给杀了,一度占据了黄龙府。(_--)结合后面辽军将其余党千余户迁往西南筑通州城的说法,这就说明黄龙府的大多数居民都跟着那个卫将反叛了,随后黄龙府便因此而废,很显然,这地方的居民应该就不是契丹人。

    汉儿?渤海人?从该地隶属于东京道来看,两种可能性都是有的,而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人的文明程度都要比契丹人更高。那么叛军在刺离水兵败之后走保兀惹城,和一支颇为强悍的生女真混到一起去了,这就说明那支生女真将来很有可能获得一部分高级农业文明的输入。

    感情完颜阿骨打的祖先是这么发达起来的啊……

    “原来辽国自家也不安宁嘛如此说来朕去打它就更方便了。”

    其实这种小叛乱对辽国这等大国是造不成多大损害的,别说立马就伤筋动骨了,就是等完颜阿骨打兴起都还得再等上百年,不知道未来的辽人未加重视并不奇怪,即便是了解一部分未来的郭炜,此刻也就是发发感叹而已,他同样没有把“将会崛起”的那支生女真看在眼里。

    像完颜女真这样突然兴起的草原和丛林部族历史上所在多有,兴起的原因五花八门,就像这一次。文明较发达地区的一次失败的叛乱给他们带去了更高的文明、更好的生产工具与组织形式,就可以刺激得一支停留在野蛮阶段已经数千年的游猎部落骤然勃兴。不过只要文明较发达地区自己不出问题。这些猛然蹿起的部族底蕴终究有限,最终仍然只会是旋起旋灭而已。

    完颜女真在另一个时空的兴盛,固然有前因,固然有完颜阿骨打及其扈从比较杰出的因素,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辽国与大宋都已经趋于腐朽。尤其是宋、辽两个国家瓜分了中原和边疆的力量,相互间无法统合在一起,使得压制完颜部的力量不够强大。控制北方边疆的辽国又是二元制游牧国家,核心部族一朝损失,扈从部族会很容易地就转而效忠新主人,让完颜部轻松地接收了辽国的力量,再碰上奇葩的徽钦二帝,把宋朝的北方自己折腾坏了拱手相送。这才成全了完颜女真的兴起。

    不过在郭炜主导的这个时空。他有自信不会让历史重演。

    当然,这种自信不是因为“我预知历史发展”。因为对某些历史事件的预知能力而影响历史发展,郭炜的确是做过不少的,将来有条件有好处的话,他还会继续做,但是在生女真这一块,郭炜并没有把遏制其发展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提前扼杀完颜部的兴起上面。

    完颜部的兴起当然是可以提前扼杀的。不过谁知道呢?渤海国的覆灭、辽国的扩张、汉人与渤海人在东北地区的开拓,甚至还有高丽人的北进,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刺激生女真的社会快速发展,这个大局没有什么重大变故的话,扼杀了一个完颜部,谁知道会不会冒出来缺色部、长白部之类的生女真呢?然后在郭炜顾及不到的地点、时间带领生女真走向联合、走向兴盛?

    破坏其崛起的大环境是釜底抽薪的办法,不过以郭炜的眼光看来,这却不是太好办的事情。

    高丽的北进确实已经被郭炜打断了。但是代替高丽北进的却是大周的东拓,周军在高丽北境鸭渌水两岸的活动只会比高丽北进更为刺激生女真诸部;辽国的扩张也有可能被郭炜打断。但是同样的,在东北地区取而代之的一定是大周。大周开发东北农业一定比辽国更有效,那么对生女真诸部的文明刺激也就只会更强烈。所以生女真社会的快速进化是必然的,不以任何人的个人意志为转移,这种客观规律郭炜可扭转不了。

    当然,要是按照后世某一派的疯狂理论,把人杀光也是破坏社会进程的办法,然而这对郭炜、对大周来说同样不现实。

    舆论的阻力倒是小事,慢说当前儒生们的嗓门还没有那么大,儒生也不都是死读圣贤书的呆子,光是生女真的活动区域远离中原、信息传播困难,就可以消减舆论的威力。然而就像历代以来草原上的蛮族杀之不尽一样,目前大周的技术水平和军事水平也做不到这一点,不管是在草原上还是在丛林里,暂时杀掉了这一批,将来一样会有人进入这些地方谋生,而只要生产力水平达不到一定的底线,即使进入草原、丛林的是汉人,过个几代也会衰退成游牧人、游猎人了,根本就是杀不胜杀嘛。

    所以呢,归根到底还是要发展生产力,对大周来说就是自强,只要强壮了自身,外部威胁崛起一个就摁下去一个。而且当生产力达到了一定的水平之后,就有条件将草原和丛林与各大农耕区捆绑到一起去了,让它们相互间发生非常紧密的经济联系,从而不再有自成体系的游牧人、游猎人,也就不会有以游牧经济或者游猎经济为基础的势力和农耕区对抗了,之后大周就可以将附近的草原和丛林彻底吃下去。

    郭守璘显然是不会明白郭炜的这一类长远展望的,所以对郭炜那随口的一句感叹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不过皇帝的远见卓识定非臣子可以蠡测,他也就无需用疑问来表示自己的眼光短浅了。

    “陛下,辽国其实从来都是这么不安宁的,其上京道的西北路招讨司常年都要对付漠北、北海的部族侵扰,治下部族也常有叛乱发生;东京道就更是了,渤海国被辽国灭亡,却从来没有彻底臣服,当年陛下北伐幽蓟的时候,驻防幽州的渤海军与汉儿军对辽国的忠心就远不如契丹军,更有散处其间的生女真完全不服王化,几乎在每年的夏秋之际都会骚扰辽国边郡,其东京道看似远至东海,其实仅有辽阳府、黄龙府等靠近上京道、南京道的少量地区才是真正属于辽国治下。”

    只用了这么一段话,郭守璘就向皇帝表明了,自己的这一趟出使显然不是白吃饭的,他为了了解辽国没有少翻阅史馆文册,没有少查阅侦谍司的半公开文档。

    郭炜再一次认真地看了郭守璘一眼:“哦你很不简单嘛!竟然已经对辽国这么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