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防秋与北方战略

    “契丹突举部石烈解里只身来投,备言虏酋朝中之事,并报契丹北院大王兴数路兵马大举南犯。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北面房主事田重霸已经将此通报与范阳、卢龙两节度使,并且增派吏员前往燕山以北侦候,解里其人已经遣人紧急部送京师,以供陛下亲自讯问。”

    广政殿上,侦谍司郎中韩微正在拿一桩紧急公文烦扰郭炜。

    枢密院在郭炜手上经过了好几次机构的微调,一直到他北伐回来以后的那次机构大调整以后,才算是基本固定了下来。如今的枢密院各部门当中,军咨部、度支部和将作部各司其职,就是宣徽院的职责还有些庞杂,除了总领内诸司及三班内侍的兵籍和郊祀、朝会、宴飨供帐之仪以外,处理内外进奉、派员宣慰四方也归宣徽院管。

    以前直属枢密院的各房都根据职责不同划归了各个部门,在这些部门的管辖之下负责着一大摊子事。这样的机构调整看似让各房的层级都不等地降低了,不过各房主事原先的位份并不高,权责也不重,很多时候就是给枢密使跑腿整理材料的吏员,所以这样的调整实际上还加强了各房的地位。

    像在京房、北面房、河西房、南面房、西南房这些负责各个战略方向军事情报工作的,如今全都归属于军咨部侦谍司,支差房、教阅房、民兵房则直属军咨部,知杂房、兵籍房、吏防直属宣徽院,户房、仓案和支马房归了度支部,工房、胄案则归属了将作部。

    契丹那边有事,正是北面房的主管范围,而在北面房的工作流程中,第一步就是和当地的节度使通气,然后是向东京方面汇报,这汇报当然是呈送侦谍司。

    还真是不让人清闲啊……原本郭炜决定搁置各个方向上的军事行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结果真是担心什么什么就来,所谓的和议连半年时间都管不了。契丹果然是不甘心失败,这高粱河惨败的伤口还没有舔上几个月呢,到了九月里适合其用兵的时节就卷土重来了。

    这个只身南投前来报信的解里,听介绍是什么突举部石烈,好像还够不上节度使的级别,不过好赖是一部之长,了解一些契丹的中枢内情也正常。至于他为什么投奔过来,暂时却也不必去关心,想来左右不过是他参与了皇室内斗,结果不幸站队站到了失败者的那一边,按说契丹用间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拿这种情报来用间可看不出好处来。

    契丹数路兵马大举南犯,总领大军的还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看样子救援幽州的失利并没有让他失宠,在军国大事上虏酋还是信任他的,耶律述律虽然史称“睡王”,从这件事情上看却也不算太昏暴嘛。

    契丹能够在主力新败不过数月以后就再次纠集大军南犯,一方面说明经过唐末以来吮吸中原百姓血汗,契丹的国力已经颇为雄厚,另一方面也说明游牧军队的季节性很强。上一次契丹出动的兵马恐怕只是常备军,现在这秋高马肥以后,怕是整个燕山以北草原上的牧奴全都出动了,前面常备军的兵力损失显然已经被补上了,或许如今南犯的契丹军平均战力是比不上高粱河一战的那些精锐,但是其人马总数估计还要更多一些,虽然在野战能力上肯定会差一点,但是用于蚁附攻城和打草谷却是差不了。

    在这个年代里,防秋,真的是中国北部工作的重中之重啊。

    既然主力新败的契丹都有能力组织起南侵的军队,那么恐怕以后燕山长城方向每年都要面对契丹军的侵扰了,如果不想被这种侵扰拖后腿影响了统一进程,要么就继续北进对契丹军的进攻策源地犁庭扫穴,要么就只依靠范阳军和卢龙军自身的力量守住燕山。

    犁庭扫穴,郭炜倒是很想,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几乎是每个热爱军事历史的中国少年曾经的梦幻,可惜现在真的是国力未逮。

    北伐幽蓟之前,郭炜对己方和契丹的军力对比是没有数的——纸面上的知己知彼,郭炜通过细致的情报调查和周详的计划拟定,应该说是做到了,但是纸面上的东西毕竟是纸面上的,古语就有“纸上谈兵”之讥,郭炜前世的工作经历也让他深知图纸、计划和实际情况并不是一回事,即使那些图纸和计划有先进的工程技术和管理科学背书。

    正因为对两军的实际作战能力难以把握,所以在给北伐幽蓟做预案的时候,郭炜是用尽了一切可能去堆砌本方的优势,为的就是能够营造出泰山压顶的局面,确保两军在野战时本方万无一失。

    周军的新装备禁军和契丹军从未交战过,以步军和水军为主的南唐军是不能和契丹军相提并论的,因此淮南之战的参考价值并不大。不管在战前营造再多的优势,结果还是要靠两军的实际交战来决定,虽然郭炜对长枪火铳军队对抗骑兵有足够的信心,但是真正到了两军主力即将会战的时候,他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幸好郭炜战前的周密部署都发挥了作用,参加会战的禁军将士也都不辱使命,契丹的十万骑兵在高粱河一战而崩,不光是使得幽州城的投降成为顺理成章之事,也让周军的沙盘推演和预案制定有了契丹军的基准战力指标。

    在两军交战的前期,契丹军的冒死突击给殿前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那远胜过南唐军的凶悍冲击力让殿前军收起了常胜带来的傲气。不过契丹军的作用也就止于此了,配属殿前军的火炮和殿前司控鹤军的火铳在一路上给契丹军造成的巨大伤亡,让殿前军的中高级军官对两军的战力对比有了充分具体的概念,也让他们对野战击败契丹骑兵有了足够的信心。

    一线部队的认识反映到郭炜和枢密院这一层,再经过他们的仔细分析探讨,得出的结论就是——禁军在面对契丹最强的皮室军和宫卫骑军时,正面交战能够战而胜之,斥候对契丹的远拦子也有一定的优势,只是马军的马匹不足,因此追击的效果不彰,契丹军如果避开正面作战而采取分散游奕的方式,禁军虽然不怕其突袭骚扰,却也难以将其聚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