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仁德之政

    对着一桌子的美酒佳肴,李从嘉却是兴致缺缺,虽然郭承迁在席间屡屡殷勤相劝,李从嘉也只是点到即止,最后还是陆匡符在一旁凑趣,与郭承迁就着酒菜天南海北地海聊起来。

    微微的秋风透过身边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将屋内炙肉鱼脍的浓烈气息稍微吹散了一些,炙肉用的炭火也不是那么热气蒸腾了,倒是酒气随着郭陆二人的对拼而丝毫不减。

    李从嘉就侧靠在窗边凭栏眺望,耳边是郭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市井琐事官场趣闻,目中所见则是熙熙攘攘的汴河船队。

    东京城内的汴河两岸都被修葺得整整齐齐的,尤其是靠近州桥的这一段,石质台阶、巨木栈桥和碎石河堤非常规整。河岸边上,榆树和柳树交错着种植了两排,这些树木大概生长了有五六年时间,一株株长得是相当的高大挺拔,树冠都伸过了酒楼的二层窗口,在这样的仲秋时节,树叶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繁茂的枝杈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汴河之中大小船只密集往返,东面不远的那个转运码头更是人声鼎沸,从东、南各地通过漕路运来的各色货物在那里卸下漕船,再用车马运到附近的公私库房,或者就在码头上转运到等候在那里的西河船上,再由西河船运过州桥去充实东京西面的仓储。

    确实是上国景象,本国的金陵和南都也是素称繁华,可是秦淮河与赣水的船运怎么也比不上汴河的热闹。李从嘉凭窗看着汴河水景在心中默默地评论着,再转头看看酒席上的南北珍馐——北地常见的羊肉炙,从西域传过来的驼峰炙,产自东海的炭炙乌贼,当年吴郡贡与隋炀帝的金齑玉脍,寻常的鹿脯、蚌肉脯、红虬脯,还有醒酒的驼蹄羹和以菘菜等时蔬做的羹汤菹齑——真正可以称得上是荟萃了四方精华。

    民丰物阜,君明臣贤,有十余万可以轻松击败契丹强寇的禁军,现在又重占幽州夺回了燕山长城防线,再无后顾之忧的周军下一步的目标会对准哪国?这个国家面对如此强敌又能有何抗手?

    经过郭炜这一段时间的安抚,李从嘉已经不担心自己会被羁留中原了,可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在周境的所见所闻,却让他不能不开始为了唐国的前途而忧心忡忡。

    李从嘉早岁不知道世事艰难,自幼习惯了金陵的安逸和宫中的奢靡,以前可是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对家国前途的沉重感受。

    在他少年的时候,李景才刚刚主政,经过李昪呕心沥血辛苦经营的南唐,内则休兵息民,外则修睦邻邦,四境晏然而颇有太平盛世之象,李从嘉那时候只是一个生活无忧无虑的神童。

    即使到了淮南之战的时候,李从嘉以安定郡公的身份沿江巡抚,却也从未出过金陵,根本没有见过战场是什么样子,更无从体会南唐由盛转衰的气运变迁,压在李景和李弘冀头上的阴云对他的生活却是毫无影响。

    交泰元年皇太弟李景遂归藩,长兄李弘冀正位东宫,李从嘉这才头一次感受到生活的艰难。李弘冀为人猜忌严刻,好不容易才登上太子之位,鉴于李景兄弟曾经出现过的储位之争,还有李景遂长期占据东宫的历史,李弘冀对诸弟十分戒备,尤其是对生具重瞳异表的李从嘉更是始终心怀芥蒂。

    李景遂在南都的暴卒,让李从嘉彻底学会了韬晦避嫌,可是就这样也没让李弘冀完全放心。直到李弘冀顺利继位以后,李从嘉知道自己还是皇兄的一块心病,这次作为告哀使出使上国,李弘冀未始没有借刀杀人的用心,好在天子心胸开阔,对重瞳子的传说只有一丝好奇,却根本没有猜忌防范的心理。

    不过这一切还只是李从嘉对自身前途命运的担忧,与家国之忧无涉。还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积淀之后,尤其是中秋之日在州桥左近看到东京的繁华市况,幽州之行的诸般感受才蓦然浮上心头,直至此刻李从嘉才深深地体会到了李景晚年的心境,还有皇兄现在那个位置的沉重。

    “这周家酒楼坐落于转运码头和州桥之间,真是得京南的地利,更妙的是此地还有同样高大、建得一般模样的高楼十一间,却再没有开第二家酒楼,这才让周家酒楼独享地利,也不知道其余十一间高楼的主人是怎么想的……”

    心思纷纭当中,陆匡符的话语不经意地传入了李从嘉的耳中,这话却不是问李从嘉的,旁边的两个人一早就看出来李从嘉早已神游天外了,二人抛开他已经热火朝天地聊了许久。

    “陆使者有所不知,这里的十二间高楼其实全属于同一家主人,他自然不会开设两家相同的营生来分薄了利润。”

    酒水虽然并不浓郁,郭承迁却是已经喝得舌头有些大了,不过头脑还颇为清醒,听得明白陆匡符的问话,也说得清楚自己知道的八卦,只是嘴上缺了个把门的而已。

    “哦!占据了这样的地段建起十二间如此高楼,却是东京城的哪家巨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