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迟疑着不知怎么回答,心里既忐忑又复杂,从来只当三年前是一场梦,没成想到这场美梦不仅中途没有醒过来,还将要延续下去。

    天桥雪大,即便是没有灵性的死物也不会偏爱一个蜷缩在桥头的小乞丐,但偏偏,高高在上的贵人肯分给如此卑贱的他一线阳光。

    因为打小就是孤儿,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初时为一江湖游侠收留,学了一招半式,奈何后头游侠被敌人追杀至死,他便又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没有名字,只有游侠为他取的代号,名为十三。

    十三根本不知道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才算好,倘若是笑颜相对,公主会不会觉得他轻浮,倘若是欣然接受,公主会不会觉得他爱慕虚荣,倘若是故作推辞,公主会不会真的以为他是在拒绝。十三紧张的手心出汗,但身形僵直高挑,简直要将自己立成一块碑。

    一时没有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十三呈现出来的,就是冷若冰霜,棱角分明的过于冷硬的一张脸。“嗯。”

    颜如缺愣了愣,一双眼如清泉,似小鹿一般眨了眨,她心里有些打鼓,他不会不愿意吧?

    上一辈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愿进的东厂,还是别有目的,如今自己自作主张的要了他走,会不会并不是他所期盼的那样。

    “也罢,兴许是我唐突了,倘若……”颜如缺咬了咬嘴唇,在花一样的唇瓣上印下两个浅浅的月牙,她顿了顿才又说。“倘若你不愿意的话,那便就在东厂也可,至于这,宫刑。”

    兴许是公主也知道这词语不大上的了台面,她的脸颊有些绯红,似乎是害羞。那句话在颜如缺的嘴里有些烫,她的语气也十分的快速,几乎是在唇边打个转就略过去了。“那太痛了,我让人给你免了吧。”

    少年乌黑的瞳仁起了风暴,他似乎强忍着那股子燥意,分明整张脸如白玉染霞,但还是紧绷着情绪,嘴唇也抿着,一副冷薄模样。“多谢。”

    黑衣长刀高马尾,该是少年意气最风大之时,当年颜如缺对这千岁有印象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副阴郁暴戾的模样。她从来都是躲得远远的,彼时颜如缺还是少女,最怕血腥和杀伐。

    民间对于东厂都是谈之色变,皇家对于东厂也不过是把他们当成最好用的一把刀。颜如缺的心里开始后知后觉的内疚,莫名的就想起来,上辈子的时候,其实自己也是和这位千岁打过照面的。

    碰见千岁的时候,是个晚上。

    月明星稀,她最爱这种夜黑风高的时候换上男装,去街市走上一遭儿。长安公主样貌精致飒爽,即便是女儿装妩媚动人,可只要加深一下眉毛就可当俊俏少年郎。

    回宫的时辰晚了些,不知为什么守在宫门口执夜的竟然是东厂的人,一般来说都是金乌卫轮流值守的。颜如缺进来时也没想过是千岁,她照常同金乌卫打个招呼,准备偷偷溜进去,却对上一张冰块儿脸。

    那时候的十三已经有了青年轮廓,下颌线清晰如刀刃,对着偷摸回来的公主,脸色并不算好看。他不自觉的握紧长刀,兴许是面见颜如缺脸上的厌恶和惧意,又将五指松了松,纤长的眼睫吹落下来不再同如缺对视。

    颜如缺当时只觉得这位千岁……有点奇怪,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没有丝毫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凝视在身后的视线,宛如一道缠缠绵绵的无形丝线,在夏夜里粘稠的怎么扯也扯不断。

    这为数不多的片段也还是颜如缺灵光乍现的时候想起来的,她总觉得……千岁不该是冷面的无心之人。

    当初濒死的时候,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嗓音如此温柔,像是积攒了多年深情,总算有可以倾泻的堤口。尽管命数已经走到尽头,那些互动和相处,都显得多余又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