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凌晨,崇德县。“地图。”随着钱渊的低喝声,两个护卫将地图铺在桌上,吴百朋和杨文举着油灯靠近。钱渊拿着鹅毛笔一一交代,“卢斌打头阵,放出斥候,你身边的亲兵在嘉兴府大半年了,地形熟悉。”“戚继美、杨文、王义领义乌兵、护卫队在后。”钱渊看了眼戚继美,后者点头道:“放心,都听王兄和杨兄的安排。”虽然钱家护卫和义乌兵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在作战方式、阵列上是迥然不同的,戚继美没什么经验,只能让杨文、王义为主,以钱家护卫队的方式作战。“我跟着钟兄弟带着田洲兵在后,龙泉兄领兵殿后。”钱渊转头看了眼侯继高,“鸟铳手暂时分配到前阵。”这不是建议,而是命令,但身为游击的侯继高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那好,准备吧,干粮、水囊都已经备好。”钱渊脸若寒霜,“把那个浙江巡抚带上,这厮要是死在倭寇手里……嘉兴府一片糜烂,松江、苏州大乱,这黑锅可就没人背了!”众人应声转身离去,钱渊令梁生收起地图,接过刚出锅的馒头啃了几口,心里惴惴不安。迟了两天才回师,实在是迫不得已,但钱渊也没想到局势不堪到这地步。侯继高的来援是个好消息,但是他带来的全是坏消息,自卢镗大败,四千大军荡然无存的消息传播开后,无数倭寇侵入东南沿海,远的暂时不知道消息,但杭州府、绍兴府的官军压力大增。南边暂时还没断绝消息,但北边……一直到侯继高来了,钱渊才知道个大概,五日前,两千多倭寇从乍浦、金山登陆攻华亭、青浦。董振邦坚守松江,俞大猷率兵南下,但跟着杀上岸的倭寇越来越多,光是超过千人的倭寇就有两股,俞大猷、董邦政还能维持局面,但很难抽调大股兵力南下援嘉兴,最终只让吴淞游击将军侯继高率兵一千南下。但侯继高领军南下,三日抵崇德县,期间遇倭寇数十次,接战十余次,一千兵丁如今只剩下不到七百人,还有不少带伤,钱渊决定再等一日启程。不过侯继高没带来好消息,倒是带来了好东西,近百鸟铳,都是董邦政麾下鸟铳手,火药弹丸也不缺。“周泽,加上总督府拨来的,有大约一百二十支鸟铳,全都交给你。”钱渊大步往外走,看到脚步阑珊的阮鹗,眼皮子都没抬,只顾着交代,“路上记得火药要密封好,别受了潮。”阮鹗看过来的眼神极为恶毒,自卢镗兵败,他知道自己最好的结局也就是罢官归乡,只要卢镗父子皆死,自己舍得重财,立即派人入京,总能找到的人打点一二,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但钱渊毫不留情的将这条生路斩断,卢斌派出亲兵牢牢的将阮鹗看住,几乎软禁在县衙后院……其实钱渊有把握阮鹗逃不过这一劫,无论如何,嘉靖帝在做决定之前,必定会先看过自己送上京的密报。“回桐乡?”阮鹗面无表情的问了句。钱渊懒得理睬径直出去,就算回了桐乡,你以为就能翻盘?天微微亮,崇德县南城门口。“斥候回报,十里内无倭寇行踪。”卢斌看了眼微微点头的钱渊,低喝道:“开门!”随着咯吱的响声,兵丁们奋力推开城门,卢斌率先出城,紧接着是戚继美、王义率领的义乌兵、钱家护卫,条理清晰,丝毫不乱。钱渊自认没有实际掌军的指挥作战能力,但他询问众人,尽量提前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对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都做了预备。刚走出十余里路,远远看见有一骑奔向卢斌率领的先锋,梁生紧张的靠向马车,一旁的杨文轻声呵斥了句。“别急,卢游击派了将近五十人出去,附近二十里内有倭寇踪迹都会来报,就算要打,也来得及。”周泽拍拍梁生的肩膀,“你们还是好命,不像我们要自己扛。”一旁的马车上堆放着沉重的狼牙筅、长枪、标枪等物,长途跋涉,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扛着,义乌兵、护卫都只将腰刀、弓箭带在身边,其他东西都送到马车上。/但跟随义乌兵、护卫一起行动的松江火铳兵就不行了,只能背着鸟铳,这玩意精贵的很,而且这个时代的鸟铳尺寸上都没个标准,每个鸟铳兵都更熟悉自己使用的那一支。继续往前五六里,一股百余人的倭寇出现在大军侧翼窥探,卢斌没有调头,只递信回去,后面的田洲兵分出两百人监视,直到大军安然度过。“到了海宁附近就转向往西。”钱渊轻声道:“越往南,倭寇理应越少……”说到一半,钱渊就住了嘴,心里暗骂,特么自己还是不开口的好。钱渊的绰号“扫帚星”遍传东南,不管在海上倭寇,还是岸上文武官员中,名声都很响亮。倭寇认可“扫帚星”是因为钱渊怼上倭寇就没输过,就连徐海两年前在崇德县也吃了不小的苦头,特别是最后时刻,倭寇破崇德县结果被赶出来那一幕,让钱渊得了另一个绰号“蛇儿口”,和另一个看似上阵勇猛实则用兵阴险的谭伦的绰号“尾后针”并列。而东南文武官员认可“扫帚星”是因为钱渊几乎每次外出都会遇上倭寇,特么就算跑到徽州府那深山老林中都会遇上,这才叫“扫帚星”啊!钱渊也有这种觉悟……这应该是金手指吧?应该真的是金手指,黄昏时分,卢斌带着斥候趋马奔来,“展才,几股倭寇一直六七里外窥探不去。”“多少人?”“拢共大约千五。”钱渊让护卫展开地图看了看,“现在距离长水镇多远?”“十五里,预计天黑前能抵达长水镇。”卢斌手搭凉棚眺望,“但如果被千五倭寇咬一口……”“打一场吧。”钱渊淡然道:“你来指挥,但地点必须选长水镇百姓能看到的地方。”卢斌点点头去准备了,一旁的吴百朋和何心隐有点纳闷,回师桐乡路上难免一战,但为什么一定要选在长水镇外?面对这个疑惑,钱渊没有回答,只向钟南努努嘴。“我田洲狼兵两年多前跨越十八府洲抵达南直隶,结果谁都不肯接纳。”钟南嘿嘿冷笑道:“就算这两年战功累累,绍兴宁波也决计不敢让田洲兵入城。”“倒不是因为你田洲狼兵。”钱渊聚精会神的看着远方影影绰绰的身影,随口解释道:“大军入城入镇,说个不好就要动手……县城不敢,洗个镇子轻轻松松,回头推到倭寇头上就是了,这种事边军干的熟练的很。”何心隐不悦道:“嘉兴府一片狼藉,这时候还拘泥于……”“那就拜托夫山先生用三寸不烂之舌去劝劝了。”钱渊随口怼了句,“今日晨间卢游击就派人去通报了,那边不闻不问,连口粮都不肯准备。”十月中旬了,换算到后世大约十一月份,十天前还烈日炎炎,这会儿已经秋风凉爽,长水镇很快就出现在钱渊的眼前。手持刀枪的乡勇们从长水镇涌出,神情不善的看着渐渐接近的官军,其实钱渊很理解他们,谁都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到他人手中。但长水镇是必须要伏在自己脚下的,钱渊的视线转向从长水镇中穿过的那条河流,不仅仅是因为要口粮,要驻军歇息一晚,更是因为这条河。钱渊选择长水镇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长水镇因长水塘而得名,这条河不长,四十多里,但却直通海宁县。如果能顺河而下,回师桐乡的日程能缩短一半,但前提条件是,需要靠水吃水的长水镇提供一批船只。这就是选择这一战地点在长水镇外的原因。钱渊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渐渐逼近的倭寇,想必几百个倭寇脑袋能让长水镇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