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冷子兴沉沉睡去。第二日起床,知道周氏照顾他至半夜,还被吐了一身,原本的火也就不好再冲着她发。

    周氏替他穿衣,问道:“昨夜你喝得那般醉,又满脸怒气回家,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竟是绝口不提他昨日的谩骂。

    如此,冷子兴更不好开口指责岳母,穿完衣服就阴沉着脸出了家门。

    冷子兴走在大街上,当真是退一步越想越气,随便找个临街的酒肆就开始吃酒,越吃越不是滋味。诚然,他是凭着贾府的势起家,但贾府没有得到他的好处吗?凡是他过手的贾府古董,买入一定是最低价,卖出一定是最高价,哪里让贾府吃过半点亏。

    闷酒越喝越醉,冷子兴神色恍惚,开始大骂起贾府的肮脏,又说什么爬灰,又说什么断袖之癖,总之平常当作隐秘压在心底的话,都被一股脑倒出来。

    所幸这家酒肆向来生意不好,即便到了日中,店内也空荡荡的,因此他的话也没叫旁人听去。

    冷子兴正是凭着这点,越骂越狠,最后只是诅咒:“贾府贾府,纵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总归是要死的!”

    “哇”,酒肆门槛传来一声惊呼。

    这一声惊呼叫吓得冷子兴后背一凉。他想到自己的话被旁人听到,如果传到贾府耳里……顿时冷汗直流,酒醒大半。回身望去,见门口站着两位少年。一位紫衣玉带,粉底皂靴,但肤色偏黑,只隐约能看见大白牙齿露出的嬉笑之态。而另一位则是面如皓月,色如春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唯独可惜的是顶着个锃亮的光头,能与灼灼白日争辉,一眼便知道定然是个小沙弥。

    小沙弥一抬眼,见是酒肆,念了声“阿弥陀佛”。

    少年道:“不用佛陀来陪酒,他老人家不会,咱们自己吃”,说着,笑嘻嘻地拉着小沙弥和冷子兴拼桌。

    点了一盘花生米,推到冷子兴面前:“老兄,多吃几粒花生米”。

    冷子兴见他这副做派,以为他是想借机敲诈自己,直冒冷汗:“担不起一声‘兄’”。

    少年笑:“担得起。方才听老兄大骂贾府,不知所谓何事?”。

    冷子兴汗流浃背,只觉得天亡我也。可转念一想,这少年和一小沙弥同行,且肤色偏黑,举止随意,应当不是大家子弟,遂取出二十两银子,道:“酒后胡言。还望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外传”。

    少年见冷子兴如此做派,便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图。原来他接近冷子兴,并不是想趁机敲诈,而是因为家中亲人曾说让他在贾府住上几日,所以才想从冷子兴的口中探知一下贾府的情况。

    不过,虽然本意没想要冷子兴的钱,可见冷子兴一脸“你不收我心虚”的表情,少年顺水推舟,收进自己的口袋里,道:“老兄不要害怕,我也不是什么恶鬼,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对贾府感到好奇的路人。所以想探听一下贾府的情况”。

    见他收了钱,冷子兴安心许多,道:“小兄弟想知道什么?”。

    少年道:“老兄随意说就是”。

    冷子兴便开始对贾府大夸特夸,夸贾政聪明睿智,夸王熙凤温柔和善,又夸贾府上下和睦,完全是一副世家大族的繁盛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