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精山野林不可深入,甚至一旦离开自己洞府所在阵法,便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这是冯执事送她来的路上说过数遍的,她是灵谷峰执事,灵谷峰平时照看所有外门弟子,冯执事自然要把话说得清楚,阮慈再不听话那也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死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但在阮慈来说,她却也有自己不得不进林子的理由——她不进林子,去哪里找饭辙?

    说来也是可怜,阮慈这辈子没有正经吃过一顿凡人饭食,在宋国时煮玉食稻,出了宋国便吃不得寻常米肉,一开始靠王盼盼为她打猎,王盼盼到底是只猫,管杀不管做,灵兽肉若没有特殊办法,数日间灵气便全数散逸,王盼盼也不知道如何将兽肉制成肉脯,隔上十天半个月杀一头妖兽,她和阮慈分而食之,阮慈实在饿得不行了,王盼盼再去狩猎,还要抱怨个半天。后来炼化东华剑之后,阮慈身手上了个台阶,王盼盼便让她自己打猎,有时甚至会把她引到筑基期妖兽的地盘,让她和妖兽对峙,周旋一番,直到支持不住了,再出面扑杀,两人因此还屡屡口角,因为阮慈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却还很是任性,凡看到可爱温顺,并不侵略凡人村落的妖兽,她都舍不得杀,只杀那些丑陋血腥,望着就令人不喜的狼妖、野猪妖和虎妖一类。

    妖兽各分地盘,也不是排成队等他们来挑战,往坛城这一路走,一样是十几天吃上一两顿,等到了坛城,更是可怜,坛城周围哪有什么野生妖兽,所有兽肉都是明码标价,有钱就能买来享用,阮慈一个小伙计,哪有灵钱,要不是王盼盼常叫她过去,给她些肉脯,阮慈真要饿死在坛城了。

    她虽然可以几日不食,但终究没有完全辟谷,最好五六天总要放量吃上一顿,如今步入炼气期,食量反而比之前变得更大——炼气期的修士本来就不辟谷,还要尽量多吃灵食,蕴养身体本源,体质好了,耗用更大,吃得也就更多,吃得少那就要多打坐,通过炼化灵气的办法来滋补己身。

    阮慈这里,灵气炼化速度并不取决于禀赋,而是在于她和东华剑的联系,那一丝联系越发粗壮,传递灵气也就越快,如今这传来的灵气,并未充足到能让她辟谷的程度。就算不是她这么特殊的情况,一般弟子要精进修行,其实上清门送来的月奉怎么也是不够用的,这其中的差额该怎么补足,也就看众弟子们各显神通了。

    对阮慈来说,她可以向紫虚洞照天求援,洞天真人打赏些灵食不在话下,便是元婴真人也能养得起她,阮慈在均平府那几年真没饿过肚子,灵食全是随便取用,吃到饱为止,也没见琳姬心疼什么,反而变着花样地给她送。只是她下船时琳姬并未馈赠她粮食储备,从天舟下来,登上一气云帆之后,四五日至今,也没人给她送灵食,只有余下半盘肉脯,是她在天舟上没吃完,带来的最后一点余粮。

    修士一旦步入道途,耳聪目明、思维便给,纵有疏漏,这几日也该想起来了,更何况王盼盼还在琳姬那里养着,忘是忘不了的,要送,也该送来了,不送便说明均平府是不打算送了,阮慈倒也不责怪他们,她又不是均平府弟子,一个外门弟子,本就该自管自吃,均平府不送,那她就自己去捕,不就行了?

    至于后山会不会有什么险境,这一点却并不担心,上清门不会管普通弟子的死活,而阮慈并不普通,她自知于此,既得益于此也受累于此,如今更准备凭借这一点肆意一些,横竖她才十多岁,那些几千岁几万岁的老妖怪,想来也不好意思和她计较什么。

    大概是自小便处在宋国大阵之中,久被拘束,阮慈生平最不喜被拘束,在均平府的几年,实在是闷得够了,从天舟下来,连番盛宴,阮慈半点也没有陶醉——若她是看热闹的人,一定津津有味,可她是被看热闹的那一个,便只觉得周身缠满蛛丝,动一动就箍得更紧一些,柳寄子当时那句话,她算是明白了,半点都没有说错,得了东华剑,她可以做到许多以前做不到的事,但也有许多不想做的事,是非做不可。

    人性便是如此,不惜福而常怀怨望,借她剑的谢燕还已经去天外了,对别人她也没必要感激,自然觉得众人的试探、敲打和欲求,都纠缠在东华剑上,使人烦闷。阮慈躁郁之情在七星小筑内达到极限,甚至比老丈把她困在棋局之中还更不快,此时走在山林里,情绪已经渐平,平心而论,紫精山灵气浓郁,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景色处处奇绝,也是她生平未见之美景。

    阮慈哼着歌儿,也先不急着打猎,尽情赏玩山景,只觉心胸大畅,又玩心大起,脱掉靴子,跳到一条小溪之中,追逐溪鱼,将水踩的哗哗乱响,碎玉泼晶般,裹着笑声四处溅开,如此胡闹了一番,又自叹道,“若是盼盼在我身旁就好了,它一定要骂我的,这只猫很会扫兴,但少了它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陈均要将王盼盼留下,怕是顾虑到王真人的态度,王真人自然不会杀了阮慈,但可能对谢燕还曾经的爱宠下手,阮慈是体谅得这点的,只是不知自己在洞天真人门下,什么时候能把王盼盼给接回来。王盼盼不在身边,她修行《阴君歌注》固然方便,但也觉得很是孤单,纵然王盼盼在侧,她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人,但这终究是两种孤单,如今这孤单,要更孤单一些。

    胡闹得够了,她把手指间弹动不休的小鱼儿扔进溪中——但凡好抓的,都不是灵兽,这小鱼呆呆的,一抓一个准,只是寻常鱼儿罢了,最多因常年处在紫精山里,鱼肉要比凡间更细腻几分,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寿,阮慈却还是吃不得,这种肉食,在她口中发苦发涩,当即便要吐出来。

    此处还是后山浅处,距离阮慈洞府不远,按常理也不会有什么高阶妖兽,阮慈运起灵气,将足上水汽蒸发,穿上鞋袜,先想道,“我应该学一些符法,也不知如今能不能学会,否则依旧很是不便。在宋国时大家都用的避尘符,可保周身清净无垢,现在就大有用处。”

    想到自己修道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运使灵力竟然是在蒸脚,又觉得很是滑稽,禁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还好盼盼不在旁边,不然,一百年放不过这事儿。”

    正这样说着,只听远处一声轻叫,仿佛小猫咪呜之声,阮慈奇道,“盼盼?”

    往声音来处望去,却只见草叶轻动,往远处蹿走,阮慈发足追了过去,口中不断叫道,“盼盼,停一停,等等我呀!”

    只见林间一只猫影,蹿得很快,沿着溪边往上游跑去,阮慈直追在后头,这溪水尽头,乃是一处小潭,上有短瀑注入,溅起水花,在空中散出七色小虹,颇是可爱,阮慈追着猫儿一路跑到此处,笑道,“抓住你啦!”

    草丛中那小猫往前一扑,钻入瀑布,阮慈跟着往前抓去,跃到空中时,手腕一反,却是将一柄长剑刺出,自己反身一跃,笑道,“有意思,原来是一个大河蚌。”

    只见潭口冒出一蓬七彩烟雾,那小潭、山壁和短瀑都在烟雾中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巨蚌,张开了蚌壳,大如山壁,横亘在小溪上方,小潭便是它的蚌肉,这河蚌里头并排站上十几个人都不成问题,此时蚌壳往下欲拢,却被一根长剑卡住,剑尖还钉住了河蚌斧足,这斧足生得很是细长,在草地上扭动不休,想来便是刚才的那只‘盼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