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的大厅中,鱼宣生高坐堂上,目光并不那么友善,与徐平安第一次见他时差了十万八千里。  此时正吹胡子瞪眼,一只手不停在桌案上敲着,敲得徐平安有些心绪不宁,很想上去将他那手给固定下来。  当然也只是想想。  鱼幼薇似乎是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便是端茶又送水,一个笑容比一个笑容灿烂,惹得他父亲不断冷哼。  他正襟危坐,有一种听候发落的感觉。  鱼宣生沉默了良久,最后猛得叹了一口气,看着徐平安压根没得选,自己的女儿他比谁都清楚。  虽落落大方平易近人,但对于自己的夫婿那绝对是眼高于顶,挑剔至极,这些年来他也不乏说了许多青年俊杰,可鱼幼薇愣是没有一个看上的。  现在与徐平安在一起,其实也不诧异。  如若他真的铁了心不允许二人的事,估计自己的女儿也不会放弃,虽聪慧过人但终究是女子,逃不过一个执拗。  况且平心而论。  鱼宣生是很喜欢徐平安的,遇事平稳老练,有着不属于年轻人的沉稳与城府,一身有浩荡正气,心如花木,头顶正是艳阳天。  模样端正,可称英俊,定是一位遇风雨可化龙的少年。  从头到脚,也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来。  即便私定终身,他也没怎么气,这事在扬州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算不得多么出格。  他也并非是迂腐,不知变通的酸儒士。  可他气就气在,这家伙竟然…竟然将自己女儿哄骗,行了那周公之礼!  这说难听一点是丑闻,有悖书经与民俗的举止,传出去唾沫能淹死人。  鱼宣生越想越气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蹭的一声,冒了出来。  咬牙切齿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无父无母,有一师傅,还有一兄弟。”徐平安道。  “无父无母,那便师傅为大,让你师傅上我鱼府提亲!”鱼宣生没好气的说道,还瞪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鱼幼薇。  闻言,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尴尬的笑容,道:“那个…岳父大人,我师傅在我跟李骥出游江湖时,他似乎也走了。”  “就算现在回镜州,估计也找不到他老人家的踪迹了…”  鱼宣生脸色难看,道:“你师傅不在,这婚如何能成,我女儿岂不是要蒙受天大的委屈!”  “难不成就这般拖下去?!”  他意有所指,不确定鱼幼薇是否真的有孕在身。  鱼幼薇张了张口,本想说自己不委屈的,婚礼的三拜对于她而言可有可无,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毕竟这种场合,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插嘴。  徐平安也难办了,挠了挠头,他很少像现在这般无奈,自己的师傅出远门那是绝对不可能找的到的,除非他主动出现。  “岳父大人,要不此事缓缓?我试一试找找我师傅。”他说着有些心慌,生怕这老头一个茶杯给他扔了过来。  模样滑稽,站在他身后的鱼幼薇不禁笑出了声。  “缓缓?”  “你当这是做买卖啊?!”鱼宣生果不其然要发飙。  余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大堂,见这场面僵住,干咳了几声,走上前道。  “老爷,既然徐平安师傅不在,那便等等也无可厚非,他二人情投意合,况且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他试探道问了一句:

    “要不,让徐平安先进鱼府,就对外宣布已经私下成亲了,既不招惹风言风语,又不棒打鸳鸯。”  “等到他师傅回来时,你们再见一面,让两个小的端茶送水认认人就好。”  鱼宣生别过头去,眉头一拧,他知道江湖人的做派,有时会消失个十年八年都有可能。  也总不能因为师傅不在便一直拖着。  闻言,徐平安心头叫苦,他不想做这上门女婿,无关其他,就是单纯的不想而已。  况且,自己还要下江南。  他很想说一句“能不能让幼薇随我出府一住”,但话到嘴边没敢说。  鱼幼薇扑闪着大眼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突然小声道:“父亲,女儿嫁了人哪里还能住在刺史府上,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依我看,不如去常务司报备一下就好,女儿随幼麟出去住。”  鱼宣生气急了,吼道:“成婚乃人生大事,六礼一样不做,你让我躺进棺材怎么跟你故去的娘亲交代?!”  “这事,绝对不行!”  鱼幼薇红唇一勾,装作置气道:“那便等着幼麟师傅…”  “你!”  鱼宣生勃然大怒,右手狠狠的拍在了桌案上,将茶水都拍得翻腾。  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如今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个江湖侠客跟自己顶嘴,他怎能不气?  最后,费力的闭上双眼,生气道:“全部都出去,徐平安留下!”  闻言,余巡退走,用眼神示意她也走,不要逼急了鱼宣生。  鱼幼薇走时捏了捏他的手,悄声道:“不用勉强自己,我愿意跟你走。”  说完,英气的眉宇浮现一丝丝独特的温情,最后两个酒窝一现,浅笑着退了出去。  ………  大厅中,原本就肃然。  此时气愤更是降到了冰点。  鱼宣生与他大眼对小眼了半天,最后深深的看着他,道:“给我一个放心让你带走幼薇的理由?”  徐平安脱口而出:“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我深深爱她,我将一生践行为夫者的担当。”  闻言,鱼宣生吐出一口浊气,对于他而言,风风雨雨了几十年,人生百态早已食之八九,这个回答算是烂透了,也算最为虔诚。  “我也曾像你一般年轻,可那时候我远远没有你这般头角峥嵘,只是一样年少轻狂。”  “我的抱负让幼薇的母亲担惊受怕,苦了一辈子,最后积劳成疾,早早离去了。”  “你的抱负是什么呢,走江湖路见不平还是登顶那个春秋榜?”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愿你不要负了她,也不要苦了她。”  说完,鱼宣生再次叹了一口大气,作为一位扬州刺史这般堂而皇之的将女儿交给一个江湖侠客,这般忧心忡忡却还要做的事。  或许,真的是无可奈何。  他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说完摆了摆手,有些兴致阑珊的从后面离开了。  徐平安望着他的背影,仿佛看见了暮年时的自己,心中一动。  冲他高声说道:“我没有什么抱负,庙堂非我所志,走到哪也都是江湖,待我去了江南看看我母亲的故居,便停止这流浪天涯的一生。”  “和幼薇,渔樵耕读。”  鱼宣生没有回头,只是走的步子更顺畅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