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八章风雨闲庭

    天,确实要变了。

    连日的大雨虽然已经渐渐停歇,但是积存下来的雨水却已经造成了破坏。老龙河、白河、唐河、大洪河、莽河……各个水网上的主干河道约好了一般,水势全都大涨。俗话说大河涨水小河满,作为这些河流的分支和泄洪的通道,龙阳河、小白沟、角叉子河等许多河流都已经爆满而在这其中,已经有好几条河流开始决口,包括老龙口、仙人渡、龙阳河、苇子滩……短短的几天之内,就有三府一十八州的广大地域受到洪水的冲击,此外还有四个府辖下计有五州二十三县受到波及,目前在所有遭受洪水的地域之中,襄阳府、东昌府和汉阳府的状况尤为严重

    开了口的洪水如同猛兽一般咆哮而出,瞬间吞没了周遭的一切……

    农田、沟渠、山野、房屋、石磨、碾子、破旧的马车……波浪翻卷,一切都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了,剩下的,唯有一片白亮亮的波光和污浊不堪的泥水。一夜之间,有的人从梦中醒来,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茫然、凄惶之下,失声痛哭;有的人在梦中惊醒,也来不及拿便携妻带子惊惶逃窜;甚至有的人还没有醒来,在梦中便被洪水卷了进去,这一下,却永远也不会再醒了。

    洪水蔓延,何止一村一庄,短短几日之内,原本老幼相乐、鸡犬相闻的安闲恬静的田园生活被狂暴地打破,失去了家园的人们开始各自在茫茫水天之中拼尽全身的气力找寻着活路,哪怕是只有一丝丝活下去的机会,都会有很多人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扶老携幼,拖儿带女,血脉亲情的牵连不舍,没有谁能够割舍,但这样残酷的灾难面前,有时候却不得不做出选择,很多老人死在了这场水患之中,不过是有的壮烈,有的悲惨……

    汉南布政使衙门之内,郑慈坐在靠近大门处的一把椅子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端着一只青花瓷碗大口地喝着水。几天下来,郑慈的变化很大,头发乱糟糟的,胡须也好几天没有梳理了,一张脸迅速地瘦了下来,几乎要脱相了。身上的官服早就脱了下去,换上了一身短褐,脚上也穿着在雨天便于行走的草鞋。如果不是熟悉的人,乍看之下肯定不会认为这就是一省大员,高高在上的布政使大人。冷眼看去,郑慈现在就和一个乡间百姓差不多,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偶一凝神,依旧犀利无比,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眼前是一个烂摊子,很烂。这么多的州县受灾,这么大的地域变成一片泽国,郑慈在心中早已经,这个官,已经做到头了。再西北苦捱了一辈子,积累了一辈子,刚刚被提拔到东南这个富裕地方,可是还没等动手做出点,就要把所有的都埋在这里了。一辈子的声名、一辈子的财富、皇上的信任、百姓的爱戴……所有这些,都随着这一片洪水,很快就会葬送得无影无踪……

    然而即便如此,郑慈却仍旧每天每夜都在忙碌,忙着颁布固民令,临时的约法,灾民的处置方案,最重要的是,赈济的米粮的筹备。先前在查账的过程中,别的都可以放在一边,暂时没有大的影响。可其中有一样,却是在这样的水患天灾面前,成了致命的一道关卡那就是粮食……已经没有多少了。

    仓大使、副使,库大使、副使,下面的小吏、账房、师爷……所有人员都已经移交到飞翎卫的手里——这是皇上直属的刽子手,人家越过按察使司直接亲自抓的人,不交也不行了。但是在那之前,府库中的粮食便已被郑慈,少了一大半

    哪去了?不

    郑慈怒不可遏若是给他一定的,郑慈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这件事解决掉,甚至可以解决得相当漂亮可是,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残酷”已经没有了。郑慈刚刚在任上点了一把火,天上就乌云四合暴雨倾盆,立刻就把这把火浇熄了。随后就是天灾想要渡过天灾,首先就要活下去。而想要活下去,就要保证在这天灾持续的过程中,手中有保命的粮食。然而现在摆在郑慈面前的,是一个空了一大半的仓库,和已经被下狱了的保管员……

    郑慈心急如焚,他的官肯定是要丢了,甚至性命也不一定能保住,但是,他依旧在忙碌奔波。指挥着现在仍旧能做事的一些官员,防堵河口,疏通河道,挖渠泄洪,扶保村庄,拯救灾民……此刻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量在这最后一任上,做得好一些;尽量在人生的最后光阴中,做得无愧于心尽量在无边的水患之中,多拯救一些生命尽量……尽量吧

    行文各府州县,士绅富户按比例捐献米粮,赈济灾民,有偷捐漏捐少捐不捐者,按律治罪,严惩不贷捐献米粮者,各地严格统筹记录在册,待大灾过后,由朝廷统一按年返还。各府州县流官,须各安其位,如有空缺,则按秩代职。不安其位的,擅自离职的官吏,立即上报,着有司拿问治罪。各地衙门官差吏员,各守其责,严行律法,务必保证灾内区域秩序稳定,以安百姓之心。严格打击偷盗、抢劫、邪yin、拐卖等种种不法之事,严重者立杀无赦

    行文一下,果然有些效果,一些原本受灾不多,却受周围州县的形势的影响有些骚动的百姓,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但也有些地区,依旧没有丝毫起色。对此郑慈也是暗中叹气,一筹莫展。

    一人之力,终究绵薄。

    不说下面的各府州县了,便是布政使衙门里面,有的人也已经无心政事了。堂堂一省的督抚衙门都已经人心离散,下面又能如何?这几天里,下面受灾的几十个县,光县令带头跑路的就有三个,两个县令和一个知州自杀,剩下的人除了少部分在带领民众自救之外,多数都在观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事情之后这个官不做了也行,至少也能保个富家翁——这里头的大部分人,都是有家世、有私产并且早有后路的人,洪水肆虐,却没有受多少损失的。

    从百姓中间筹措米粮,自然是一种应急的办法,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大灾面前,那些士绅富户也是胆战心惊,即便家有存粮也多半不愿意往外拿,僧多粥少,数万饥民面前,多少粮食能够?即便有些心地仁善的士绅捐出些米粮来,也是顷刻间便被瓜分一空……

    大城大埠,府县之外,到处都可见拖家带口的流民,固民令,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理会了。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在乎这个?饿死也是死,淹死也是死,杀头还是个死,左右都是死,不如杀头痛快点呢因此大城大埠这些城高墙厚,积储丰厚的地方,便成了人们下意识地聚集地。襄阳城外面,此刻已经蔓延十里都是逃难的百姓了……在城里头,似乎都能听见外面灾民的嚎哭之声,让人夜里辗转难眠……

    三天前,汉南一地的情况便由郑慈亲自修书,上报朝廷了。不朝廷的驰援时候能到来,但在这之前,一切却还需要地方上自行解救。郑慈也是等得心焦,救人如救火,只希望庙堂里的那些大老爷们能体恤黎民,早点决定,援助早点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