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谊轻轻闭上双眼,很快又睁开“我了解你,知子莫若父。我的父亲临死前跟我说了一样的话,但是当时我不懂……我太自负,觉得他只是个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而我,我是学富五车,大秦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治粟内史注1。但后来的事情证明,我的老父亲虽然种了一辈子地,却比我这个读了一辈子书的人要通透明白的多。”

    岳谊的语速很慢,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耗尽身的力气,气喘不止。

    岳骏德握住他的手“父亲,您累了,咱们明天再说,孩儿就在这守着,您睡一觉,等您醒了再说。”

    岳谊又笑了“来不及啦,睡过去就醒不来了,人在死之前都有预感。我必须要说完,至于你听不听,我可管不了了。”

    “孩儿听着。”

    “咱们岳家,从我这里才从泥腿子变成了读书人,到了你这辈,尚了公主沾了光,攸至和攸平这两个兔崽子也算是贵族出身,能和公子和公主称表兄弟了,”岳谊的声音变轻,“但你要记住,咱们不是宗室,不是门阀,再高的官职,没有爵位,只是无根的浮萍。陛下才是我们的根。我们的靠山,只有陛下。”

    “孩儿明白。”

    岳谊摇摇头“你不明白,你若是真的明白,就不会把你的两个儿子送给陛下的两个儿子当伴读,你以为这么做,无论将来哪位公子继承大宝,你总能押中一个,横竖立于不败之地。太天真了,陛下不会让你做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情的。”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一举一动都被父亲看在眼里,岳骏德端正跪好“孩儿谨听父亲教诲。”

    岳谊接着说道“拥立储君就像搏戏,你的筹码,或押一半,或部押上,赌注只能下在一边。输赢与否,由庄家决定,而储君的这场搏戏,庄家是陛下,筹码是岳家族的性命和未来,我们输不起。只有一条路可以在博戏中利于不败之地,那就是不要参与。”

    “父亲……我没有选择,如果保持中立不站队,那么未来无论哪位公子继承皇位,政治上我都只能靠边站,更遑论振兴岳家的荣光呢!”

    岳谊痛苦地摇了摇头“一朝天子一朝臣是自古以来的规则,你的功业都要靠当今的陛下来实现,而不是早早的就在公子们身上下注。这些年来为父一直按着你不让你出头,是因为我们岳家在朝中毫无根基,好处在于陛下会信任倚重我们这样的孤臣,坏处是那些门阀贵族会把我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稍微触犯他们的利益便会被连根拔起……岳家经受不得一丝风险。但我走以后,你便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岳骏德握住岳谊的手“父亲,您不能丢下孩儿,孩儿还有好多事情要您指点……”

    岳谊苦笑了一下“是该放手的时候了,儿孙自有儿孙的路要走。陛下选定继承人以后会重用你的,去吧,去实现你心中所想。你的一个儿子会成为储君的伴读,未来被重用,另外一个恐怕只能另谋出路了。

    岳谊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语句之间的停顿也越来越久。

    “我死以后,皇后一定会请你担任公子和公主的教习,你千万不要答应。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发誓。”

    岳谊的脸色变得非常严厉,仿佛那个在军帐中杀伐决断的军师又在他身上还魂,连握着自己手的力气都重了三分。岳骏德当着父亲的面发了个毒誓,保证自己绝不去做两位公子的老师。岳谊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我要你发这个毒誓是因为咱们家,从我开始,就一直附在宣宗陛下这条枝上,又因着皇后和你媳妇景阳的关系,卫皇后也把我们当做自己人,咱们两家就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卫皇后娘家无人了,我们就是她的外戚,但这是陛下不想看到的。我们必须要向陛下表明立场,岳家永远忠于君主!”

    岳骏德一直以为要牢牢地利用景阳的这层关系将岳家和卫皇后绑定在一起,却不料父亲另有深意,他只能静听。

    “也别……”岳谊的声音突然弱下去,“……娶不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