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万物生。大齐王朝经历三百七十六个风霜的锤炼,已成为统一中原地区的霸主,不算近海,向其俯首称臣的附属国已有十三个之多,荣耀如同旭阳,每日都笼罩在大齐辽阔的土地上。

    三月初九是大齐皇族集体出游狩猎的日子,大齐的开国皇帝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从此历任皇帝都视箭术、刀法为傍身之技,不会狩猎的皇子从来都不是继承人的最佳人选,这一天,不管是否封王,凡十二岁以上的皇子都要全程参与,与父皇共同狩猎。然而,李存嗣作为大齐的第十七皇子,却一次都没有跟父兄出游过。

    初九一早,内侍总管福安便捧着一套做工精良的骑装入内,李存嗣十三岁那年才封王,他封王时间较其他皇兄都晚,王府也不是新建的,府中一应摆设、物件平平无奇,甚至还比不上一些朝中重臣的府邸,但李存嗣从不看重这些,或者说有意不加布置,任这偌大的王府如秋风中的老树,萧条又孤寂。

    李存嗣此时正坐在案前练字,室内正中央的小圆桌上搁着吃剩的早点,福安走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李存嗣的脸色,等他写完了一幅字,才道:“王爷,今儿一早公主就差人送来了骑装,说等会儿要跟您一起出去狩猎。”

    李存嗣醮了墨汁,继续落笔写字:“给她送回去。”福安面露难色:“可公主发话了,说您去年就没陪她去成,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同她一道去。”李存嗣微微一笑:“父皇最爱狩猎,今天天气又好,要是看到本王,难免会觉得扫兴。”福安正要接话,忽听一娇俏女声道:“十七哥就是爱胡思乱想,他们猎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谁也不碍着谁。”话音未落,一女孩已从正门迈步进来,只见她面似银盘,肌肤微丰,眉眼极美,身着红色骑装,端的是潇洒不凡,英姿勃勃,正是大齐最小的一位公主,李云羡。

    福安将手中托盘放在小圆桌上,垂手站在角落里,心里暗想,这下王爷必得出门了。

    李存嗣抬眼看她,这书房朝向不甚好,他又坐在背光处,眉眼都笼在阴影中,脸上神色难辨,口吻却颇为宠溺:“你又偷溜出宫了,真仗着父皇宠你,就天不怕地不怕吗?”

    李云羡手撑着桌面,开心道:“宫里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娘娘跟宠姬都跟着父皇走了,一大帮人轰轰烈烈朝南苑去了,我看父皇这次兴致颇高,没个三五天是不会回来的,好哥哥,咱们也到北郊去。”

    李存嗣站起身来,一边朝圆桌走一边问她:“那有什么好玩的,北郊不比皇家园林,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父皇可是会生剥了我的皮的。”李云羡唯恐说他不动,忙挽住他的臂膀,轻轻摇晃道:“自上次你带我去宫外玩过后,我这都一个多月没出宫了,你若再不带我出去,你的好妹妹就要被憋死啦!”李存嗣看着她圆脸蛋几乎要起皱了,才笑着道:“你人都到了,衣服也给我送来了,我如何还能推辞?”李云羡原地一跳,哈哈大笑:“那快去!等你换了衣服我们就走。”说着便把桌上骑装塞到他手里,连福安也不唤了,推着李存嗣后背朝内间走。李存嗣微微含笑,只能自己转身入内,换衣服去了。

    李云羡坐在锦凳上等他,暗想自己这个十七哥其实样样都好,只因生母身份低微,很不受父皇待见,若是托生到某宫娘娘肚里,说不定此时就是钦定的太子殿下了。她正想地出神,忽听李存嗣道:“好了,我们走吧。”

    李云羡抬眼去瞧,只见李存嗣一身黑色锦缎镶金边轻骑装,与黑发黑眸相得映彰。他本就俊美,只因不常说笑,神色间总有股阴鸷之气,如今褪去寻常衣裳,身着精干利落的狩猎服,反比平时更显长身玉立、器宇不凡,李云羡拍着素手,赞道:“十七哥,你这一身真俊,我看其他几个王兄,都不及你好看。”李存嗣曲指轻轻敲她的头顶:“胡说八道,你到底还走不走?”

    “我夸你呢。”李云羡挽着他的小臂,亲亲热热拉着李存嗣出了门。

    正门过于点眼,两人从侧门而出,刚迈出小月门,便见李云羡贴身侍从王坤端端正正地站在檐下,他也是一身骑装、斜挎着箭筒,显然是与李云羡一同出的宫。一见李存嗣,王坤立即单膝下跪,右手成拳支地,恭敬道:“小人王坤叩见王爷,王爷万福。”李存嗣点点头,示意免礼。李云羡央告道:“十七哥,让福安多备一匹马吧,我想自己骑马。”李存嗣还未答话,就听王坤急道:“那可使不得,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万一受伤了怎么是好?”李云羡瞪他一眼,还想撒娇,李存嗣一摆手,阻了她:“想去就跟我同骑,没得商量。”李云羡知他性格最是说一不二,从不许人过分纠缠,无奈叹道:“好吧,那我跟你同骑吧。”

    说话间福安已亲自带人牵来了两匹马,二马膘肥体键,毛发光泽,俱是良驹,李存嗣拉住缰绳,翻身一跃上马,又伸手将李云羡抱了上来,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十七哥,你臂力渐长,我记得你以前都抱不动我。”李存嗣驱动马儿,使其小跑起来:“你若再多吃点,那才是要抱不动了。”李云羡瞟了一眼跟在他们身侧的王坤,双颊不免有些飞红,“十七哥你乱说什么呀?真是讨厌。”

    北郊虽不像南苑是皇家园林,但是胜在风景开阔,也颇受王孙权贵喜欢,每年到此游玩、狩猎的人倒也不少,只是自三月初九起,朝内肱股之臣、大小武将,都要与皇帝同游,北郊反而冷清了下来,所以李云羡才提议来此。

    三人出城后又奔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北郊,但见草长莺飞、花草繁茂,茂密林间不时有兔子、香獐子等物窜出奔走,一派的生机盎然。

    李云羡早已急不可待,叫道:“快快快!林子里有东西,我看到了!”李存嗣抓着她的臂膀:“你当心些,别掉下去了。”王坤看她在马背上动来动去,心跳如雷,跟着提醒道:“公主殿下莫急,这个时节正是蛇虫出洞的好时候,活物多着呢,今日定能猎到好东西。”李云羡从马鞍上取下弓箭,拉弓搭箭,李存嗣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帮她扶住持弓的小臂,轻轻说道:“持弓臂要稳,不可上挑也不能太过下压,对,就这样。放!”李云羡应声撒箭,只见前方密林一只香獐子猛地朝上一跳,后腿用力一蹬,飞速跃向另一边,一溜烟便没影儿了,竟是死里逃生。而那只箭则稳稳钉在它刚刚站定的草地上。

    李云羡大呼可惜,见林中动静不小,便窜下马来,提着弓箭猫腰进林。王坤是钦点的公主驾前侍卫,一刻也不敢让李云羡独自涉险,此时也紧紧跟着李云羡后面。

    李存嗣却不管他们,只骑着马儿随意走动,欣赏开春后的北郊景致,但见青草葱葱,树木抽芽,目及之处都有鲜花,点缀在这深深浅浅的绿色上,宛若绿带嵌珠,美不胜收。他目光低沉,神情淡漠,似乎对美景不怎么上心。忽而,身后传来李云羡惊呼,疑似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李存嗣立即调转马首,朝他们奔去,同时一手持弓,一手拿着两支箭,猜测那二人定是遇到凶猛之兽了。

    待临近了,才发现李云羡与王坤二人都蹲在地上,正围着一个什么东西轻声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