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突然顿步,她怎么没想到呢?

    先前查摄政王的线索中断了,她何不借口要几间胭脂、珠宝楼的来玩儿,好从阿爹名下的庄铺账簿入手?

    即使暗账流向一时半刻挖不出来,至少她先把爹爹手下的大查柜要来,以问账之名慢慢打探。

    她越想越觉此法可行,毕竟阿爹隐晦的态度令她着实在意,而摄政王居然开始打探她在“徐州”时的事情,怎么想都是别有用心。

    沉思中的少女无意识侧坐于柜架下的木梯栏上,点指敲臂,思绪飘转到那位可止小儿夜啼的摄政王身上。

    摄政王的名声不好,这是她在学宫时对此人最深的印象。

    往年有一段时间,姑苏大兴“骂政”风潮,那些个士子才俊纷纷响应,仿佛不痛骂当朝摄政王,便无以标榜自己为忠臣良士。

    反正“广开天下言路、尽赦学子之论”是摄政王亲手朱批的国策,一朝自食其果,这位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不知是不屑还是无能为力,从没有阻止过。

    以至于本得赖摄政王拨银才发展起来的稷中学宫,到头来学子们生怕说他一句好话便是媚主,便是不符文人风骨,硬生生赋出了三篇闻名天下的《窃国论》。

    那时云裳初拜在老师门庭,对摄政王其人不甚了解,只是单纯听不下去这种矫枉过正的言论。她曾不解地问老师:“举国恶名加诸一人之身,是否过苛,当真名实相副吗?”

    老师听问,捻须只说了一句:“身当此任,名当此史,不作他想。”

    那可是当世儒学的唯一显圣啊,连他,也做如此论断。

    满学宫看去,惟有她三师兄蔺清一人不掩对摄政王容裔的激赏。每到月旦大辩日,蔺师兄执一把蒲扇,备一壶清酒,横眉冷对千夫反驳,从容清谈:

    “时先帝崩而孤子弱,失宴安以有酖毒,三王争位,八藩屯粮,朝中文武尽结党。裔少忍锋锐,代政九载,绥平内外。”

    云裳出神地念着蔺师兄的话,娇音启阖:“实乃,楚之栋梁也。”

    在门外恰听到这番话的容裔,心脏重重收缩,怔忡在原地。

    女子轻甜的声音极似个梦,一门之隔,缅邈两世,让骂名满身、久矣不信人间的容裔心中犹揣烈火,岩浆般流遍全身。

    世人责他斥他、苛他误他、惧他恶他,他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到最后的麻木无谓,从未奢望会有一人用三言两语,便轻易抵得世间对他的一切恶意。

    她三句史,定了他半生平。

    ……鼻端忽而浮起一片浅淡的雨木气息,云裳呆了一呆,只当自己调香魔障了,自笑抚鬓,手背不防蹭到一片清凉的锦绸。